对面的胤祥脸色也是阴晴不定,青衣人又说:“所以暂借您的福晋一用,只要在下确定自己和一班兄弟无恙……”他低头看了我一眼,不等我反应,他抬头一字一顿地说,“定当完璧归赵……在下并无意去为难一个女人。”

“嗤——”我低声笑了出来,看着他含笑的脸,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唱歌给他听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我转回身儿来随意地在梅林中漫步着,听着胤祥跟随着我的脚步声,一边轻声唱着:“……我能想到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这时才看到马车后侧站了数个侍卫,我脸大红,刚要挣扎,突然发现那些面无表情的侍卫都是胤祥的贴身侍卫。一怔,胤祥已把我妥当地放入车厢,“好好坐着,唔?”他笑着说完就放下了帘子。

“今儿正好有事来找马尔汉大人商量,顺便过来看看你。”胤祥笑着说。

“这位是……”借了个空,茗蕙把目光转向我笑问了一句,她看起来一副根本就不认识我的样子。

我知道她一直在忙着帮我准备嫁妆,其实那些大半都是皇帝的赏赐和四爷的操办,四爷……从那天过后,我就命令自己再也不要去想他,康熙皇帝已给了他明确的选择,这样的机会也只有一次吧,他无从反对,也不想反对吧。心里忍不住苦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和四爷之间就只剩了苦涩,应该是从他做了那个选择开始……

李德全忙得又打了个千儿,“那奴才真是生受了。”他客气了两句,就回身恭敬地跟我说,“那您请跟我来吧。”

正想着,不远处一阵脚步声响起,我估计是李德全回来了,正想睁开眼叫他一声,突然一个惊骇莫名的声音响了半声,却又仿佛被强制咽了回去似的,“你……”

康熙微微一笑,温和地说:“朕也是念你一番真情,你只要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就好。”我伏在地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胤祥。”他又唤了一声。

“唔,”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已经好了,谢皇上关心。”如果心脏上也会长汗毛,那现在一定都已经直竖起来了吧。我忍不住苦笑,还有什么事情是皇帝不知道的呢?不知道四爷心里是怎么想的,到现在我也没有勇气和胆量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他心里应该什么都明白吧,从他开始想要这个皇位起就……

“哦——”康熙长长地应了一声。屋里又安静了下来,那种沉默的压力,恍如浸透了水的沙袋一样压在我的心上,手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我只能用力握紧了拳头。

院子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那只灯笼随着晚上的寒气或明或暗。方才一直精神紧张也不觉得冷,这会儿一静下来,那股寒意似乎不可抑制地从心里泛了出来,与四周的寒风一唱一和。

就这样,一切仿佛如昔日重现,我又坐在这一片黑暗中,被带向另一处黑暗,却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被迫感受着心被恐惧一点点蚕食的痛苦……

“是!”窗外的秦顺儿忙答应了一声,“您有什么吩咐?”

秦顺儿一顿,虽知不妥,但现在也没了法子,只听他转身说:“德大人,要查就快吧,这姑娘的身子可受不得风。”

他为什么来这儿,又或我为什么在这儿,这些问题仿佛都不重要,没有人开口去问,只觉得心里就如乱麻一般,屋里寂静无比,只有彼此间交错可闻的呼吸声,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胤祥哈哈一笑,道:“估计火盆子早升好了,那快进去吧。刚才已经让下人去备酒了,咱们兄弟要痛饮一场,一来许久未曾一起乐和了,二来全当给八哥接风洗尘了,请……”

“好像山西知府是朱天赐吧,康熙四十年的探花,挺有学问的一个人,看着也很正气,这些年怎么才混了个县令啊。”胤祥边走边笑说。

“不会。”十爷回了一句,“前儿保胜不是来回说,胤祥那小子最近净往这边儿跑,我估摸着他和老四也在打绿营的主意,好在那儿有咱们的人,他们……”我竖起了耳朵,绿营?那不就是……

当时心里就有些怪怪的感觉,我曾听他说过,宛平驻扎了绿营好几千人,他们是火器营,火力在禁卫军里那是算一等一的,胤祥一个皇子去那里做什么呢?那天走得又那么急,可算算日子最近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儿才对……

胤祥轻轻地抚住了我的嘴唇,微微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你没事儿就好……你的心,我明白。”我眼眶忽的一热,他用手细细地摩挲着我另一侧脸颊,悄声说,“可别再吓唬我了,嗯?”一顿,他又低低地说了一句,“很疼的。”我有些哽咽地轻点了点头,看着他朗然一笑,温暖一如往日。

看着一旁嗫嚅的小桃,我不想让她多说,“你下去休息吧,辛苦你了。”小桃一顿,忙福了福身儿,转身出了门去。

“还好……没伤了眼睛,只是被油脂子烫破了皮,现下有些肿。”仔细看过之后,胤祥有些安心地嘘了口气出来,又轻轻帮我捋了捋有些散乱的鬓发,低头看我,柔声说,“别怕,烫得不是很厉害,来前儿我已让人去请医生了,咱们这就家去,啊。”我点了点头。

“姑娘,您是十三爷府上的人?我是四爷府侍卫副统领瑞宽,请问方才是哪位姑娘护了我们小主子,我们侧福晋想见见。”那侍卫十分客气地问道,又抬眼向马车里望了望。

小桃回头看向我,我迅速地盘算了一下,要是这么当不当正不正地停在正门附近太久,事情反而麻烦。我咬了咬牙,伸手把脸蒙好,冲小桃点点头。小桃会意,伸手去掀了帘子,外面的小太监们早就赶了过来,扶我们下车。

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若说被十四认出来,可能还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会念所谓的“旧情”放我一马。可要是说这个妹妹……我可真没什么把握。

我笑说:“反正他现在再跑去给你十三爷告密也来不及了。”小桃一笑,又看了我一眼,我叹了口气,“知道了,姑奶奶,等你叙了旧,咱麻利儿地回家,我绝不乱跑的。”小桃笑出声来,这才算踏实些。

不自禁地伸手过去轻轻抚摸他热热的面孔,一股股温暖的呼吸均匀地吹拂在我的手上,乌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线条坚硬的唇际,却有一条明显的笑痕印在嘴角。心里不禁一暖,这几年还能让他时时开心,是我最成功的事情了。

突然觉得手在哆嗦,看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胤祥的手在颤抖。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慌得不行,可还是鼓起勇气看向他,一条青筋暴在额际,脸颊的肌肉也在不自觉地抽动,神情有些可怖。

“你醒了?”方才那个听起来很清亮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我缓缓把头转向了右侧,一个唇红齿白的笑脸顿时映入了眼底,“你是……”我刚说了两个字,就觉得嗓子烧得难受。

抬了手握住嗓子正想咳嗽,“小六,你让开!”随着清脆的声音,一个秀气的小女孩走了过来,伸手轻推开了靠在我床边的那个小孩儿。

“大姐姐,你喝点儿水吧。”她未语先笑,一个酒窝顿时现了出来。我下意识地回了她一笑,勉强挣扎着坐起来。那个小女孩一手端水,一手还要来扶着我。我笑着摆了摆了手,自己慢慢地坐了起来。

一边喝水一边打量着四周,这显然是一间民房,除了桌子板凳炕头儿,就只有一个水缸挤在墙角儿而已。打量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低了头才看见那两个小孩儿正一齐盯着我看。我冲他们笑了笑,想想方才听到他俩说的话,我哑声问:“你们师傅是不是姓赵?”他们俩互相看了看,一头。

那个小点儿的伸手拽住了我衣袖儿,有些兴奋地说:“师傅说让您踏踏实实地住在这儿,别想太多,时候到了自然送你回家,他还说……”小男孩儿皱起了眉头,“师傅还说,要您别节外生枝,说一说您就会明白的。”一旁的小女孩儿清晰地补充说道。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我偶尔还是会有想吐的感觉,不禁暗自咒骂那个姓赵的到底给我下了多少蒙汗药,不过想想现在自己已是在河北易县的地界上了,若是下少了,他是怕我这一路上给他添麻烦吧。这几日我就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间屋子里,倒不是不想“节外生枝”,只是还没找到机会而已。

又过了几日我才慢慢地弄明白,那个赵凤初早就离开京城,自己与人合开了一个小小的戏班子,一般就在易县周围演出。那个周老板出了些钱,而他则负责教戏,那日在我房里的小五、小六,正是他所收养的两个孤儿,也是年纪最小的两个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