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媳妇儿!我还是你妈呢!你要是个爷们儿就好好顾着自个儿剩下的家吧,郑雍,郑雍!出来推奶奶进屋!”

“呦!知道回家了,你们攀上什么高枝儿了非要跟我们郑家撇清关系啊?当初你于芳玲嫁进我家的时候大山二话没说白养了这兔崽子那么多年,这怎么算?现在找着下家了,就想把我们一脚踢开,没这么容易的事儿!”

晚上季白顶着被齐老头骂出的一头黑线,可心里头是松快的。睡觉前齐老头又本来骂累了消停一会儿,可瞅见季白从后院儿拎了几个箱子出来往厅里一放,上面铺了条薄被,又蓦然意识到这小子晚上没地方睡觉了,池小静虽然年纪小,但到底是个女娃娃,俩人睡一起确实不合适。

吃完饭季白把碗一刷,和老爷子并排坐在院子里纳凉。大寮镇气候果然是不错的,太阳沉甸甸的落下去,不一会儿暑气就慢慢消下去一点儿,四处一片蝉鸣和蛙鸣。

季白脸上一红,知道是自己关心则乱,赶紧向大夫道谢。

顾洪亮看他越说越不像话,赶紧上前拉了一把。这时候人群堆里头突然钻出个小胖子来,小孩儿手里拿着根柳枝儿,脸上带着恍恍惚惚的兴奋,一看就是临时逃学来看热闹的。

可今天,于芳玲和季白孤儿寡母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坐,头顶头的嚎啕痛哭,俩人模样儿本来就可人疼,这么一来就更是我见犹怜。

“大伙儿看看这王八蛋,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没招他没惹他,他就伸手打我啊!乡亲们给我评评理,他在家打老婆打孩子就算了,还打上门来了,这世道难倒就没点儿我们这种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活头了吗?!……”

“来。”一个字,不轻不重的落在季白心上,却在落下的那一刻猛然收紧,勒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郑大山常常这样抽风,看着季白的时候眼神是恍惚的,还带着一点儿可怜劲儿,就好像是求谁施舍一样。他眼巴巴地盯着季白的脸,直到季白猛的推开小茶几站起来,才堪堪回过神儿来。

老爷子中午吃的高兴,二两酒让他自己喝完了,这会儿头皮刚挨上枕头就打起了呼噜。季白拿了毛巾被给老爷子搭上点儿肚子,谁知道还没回头就被齐老头抓住了手腕儿,还挺用劲儿。

老人家听了他的话戚了一声,掏鸟蛋?季白从小就是安生孩子,最爱的事儿就是跟他这儿听他讲药理知识,初中课业紧,他没工夫上学整日照顾郑家那老不死的,就晚上闲下来看两眼书,哪有什么工夫给他去掏鸟蛋。齐老头叹了口气,抓过季白的手就要捋他袖子看伤,季白赶紧躲开朝桌上那杯牛奶抓去。

但池晟柏也不放手,两个人纠纠缠缠了七年,到最后熬到季白对池晟柏的一切持默许态度。一个在身边陪伴过七年的人,就算没有爱,也磨出一点点亲情。

豆腐脑八宝粥炸油条,早起的镇子口当真是什么都有,季白几口把两个包子吃完,心下了然,嘴里哼着歌儿晃晃悠悠地走了。

铁厂周围看着挺荒凉的,这时候也没什么人,这地方早在年前就荒废了,被人们疯抢了几个月,到现在不仔细找已经找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季白把三轮车锁在厂子门口的一棵大树上,然后徒步走进去。

这厂子效益不景气,但绿化还是不错的,季白记得上辈子他也曾经跟着别的小孩一起来捡过废铁,一大块好不容易扛回镇子里去,扛的他汗流浃背腿都肿了,却能卖上几块钱,小孩子们大热天的能买上许多根加了奶的冰棒,吃起来香香甜甜的。

那时候季白总是兜里揣着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几块钱舍不得花,到最后还是被郑雍抢了去。到后来季白每去一趟铁厂,卖了东西就直接到市场上买一块猪头肉,一边走一边吃,回家的时候嘴上油光光的,东西吃进肚子里,哪怕再和郑雍打一架也是美的。

进厂子走不到一百米左拐有个小圆门,他还记得上辈子直到两年后大寮镇被提上了海川开的日程,这地方搬了新的厂子过来,那些工人们才现离这这厂子不远的地下废弃仓库里头还放着几吨的劣质钢条。

当时镇子上的人几乎是一拥而上的在抢那些钢条,郑雍为着这个还和邻居家的小孩儿打了一架,把人打的鼻青脸肿的,脑袋磕了个口子缝了三针,到最后郑大山把季白推出来顶罪,直到季白也被那比他小了三岁的小孩子也打的鼻青脸肿才作罢。

他凭印象往里走,走到厂子最后方的一个小厂房里,这房子里头光秃秃的,连有些需要焊在地上的小零件儿都被人抠走了。到处都静悄悄的,季白抄着手,缓慢地往里走,一切都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厂房里有个小后门,常年上着锁,季白曲起手指敲了一下,立刻被灰尘落了个满头满脸。上辈子这地方后来大概是被人撬开了,但现在确实锁着的,季白只得又从厂房里头退出来,绕过整个厂子往后走。

离厂房不远的地方有个小仓库,隐在这厂子常年无人打理的绿化带后头看起来甚为不起眼儿。仓库门上有把大铁锁,早就已经锈迹斑斑,季白透过窗户往里看,里头果然是成摞码着的钢材。

季白退后几步抿着嘴角,盯着铁门上那把大锁,现在身边儿什么工具都没有,大门打不开,他总不能砸碎玻璃翻进去,就算是能翻进去,他抱着那么一大堆沉重的铁蛋蛋也翻不出来了。

其实上辈子季白是会一点点开锁技术的,最简单的锁他都能打开。池晟柏锁他栓他太多次,这种老式铁索对季白来说简直是轻描淡写一盘菜。

可惜手头没工具。季白叹口气,四下找了找,找到一块大砖头,使劲儿朝锁头上面砸了几下,没想到这锈迹斑斑的老式锁还挺结实,转头都被砸的直往下掉粉末,这锁还纹丝不动。

上午八九点钟季白又骑着个空三轮车回家来了,池小静就坐在院子里洗衣服,井水把她的手指头都泡的起了皱,小丫头眼眶红彤彤的,看着像刚哭过的模样儿。

“怎么啦丫头?”季白把车停在院子里,过去摸了把小孩儿的脑袋,顺手把她手里的衣服接过来接着洗,他这话虽然是冲着池小静问的,却是看着齐老头。老爷子这会儿没事儿人似的,正端着碗八宝粥蹲在门廊上哧溜哧溜的吃,碗里头还有几大块麻辣萝卜干。

听见动静老爷子抬头看了季白一眼,立刻朝屋里头喊了一声:“我家小子回来啦,我这眼不行了,瞅不太清楚,叫阿白给你看看。”

“阿白,你去洗把手,季白来给池家小子看看伤,把我那药酒拿出来,瞧这小子伤的都是个什么地方,季白你给他推两下。”

当季白看见光着膀子从屋里走出来的池晟柏的时候吓了一跳,他赤着上半身,肌肉线条匀称而充满了爆力,腰身儿却还带着少年的轮廓,一双眼睛深而黑,居高临下地盯着季白看。

季白猛地低下头,脸颊上火烧火燎的。果然,回忆果然是不受控制的东西,这身子季白上辈子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几乎每次接近的时候这副身体上都是带着欲望的,可却不知道他年少时候也是这么的,这么的青涩。

“啊呀!池家小子你怎么出来了,去去床上躺着去,阿白你把我薅猪毛的那个镊子拿来,给他把背后的玻璃碴子挑出来。”这时候齐老头一边喝粥一边大声喊,季白好笑,老头常常拿自个儿拨楞药材的器具以使用,医用镊子给他薅过许多次猪毛。

池小静听见声音从井边下来,跑到季白身边儿来,水汪汪的眼睛带着湿意,一副要帮却帮不上忙的可怜样儿。

池晟柏依旧站在门口不动,像是在等着季白,季白沉默了一下,朝他走过去,抿了抿嘴角说:“让我看看伤。”

然而池晟柏却并没背过身去,等季白走到跟前,一把将他扯过去,然后伸手关门。季白身后的池小静本来想跟进来,却被嘭的一声关在了外头。

池晟柏用力过猛,季白的下巴磕在池晟柏的胸膛上,又听见他关门,屋里连盏灯都没有,猛然间隔绝了天光暗下来,这感觉令季白不可控地想起上一世的一切,一瞬间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猛地从池晟柏胸前抬起头,鼻端还是他带着少许烟草味儿的皮肤气味,他往后退了两步,皱眉看着池晟柏。

池晟柏看着小孩儿突然间像炸毛儿的兔子一样蹦出老远,这种不知所以然的防备姿态让他摸不清头脑,但现在明显不是细想的时候。他背后都已经麻木了,本来齐老头已经给他撒了点止血的药等季白回来,但刚刚他不知怎么听见季白的声音就跑出来,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现在还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汩汩的流出来。

“伤在后头,不太好看……”池晟柏说,伸手指了指自己后背:“我不想让小静看见,你害怕的话我可以自己弄。”

“我来吧。”季白抿了抿嘴角,抬眼看着他,晓得是自己反应过激,他去齐老头的宝贝箱子里头拿了药和纱布,让池晟柏趴在厅里的老藤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