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头还歪在地上连声儿地骂,他完全豁出去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性子,不然不可能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得了个古怪老头儿的称号。

突然有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蜷缩着的季白身体猛地一颤,他知道是谁来了,直到门锁咔嚓的一声响,那扇厚重的大门打开的时候带来了久违的阳光。而池晟柏就逆光站在门口,他低声的笑,那声音传到季白耳朵里,简直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

季白一愣,猛的挥开郑大山的手。郑大山的手常年带着油腻腻的汗湿,那手掌搁在皮肤上的感觉格外温和,季白被他这样儿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简直恨不得立刻起身走人。

老头儿先抿了口酒,眼睛一眯,又夹了一筷子鱼,放嘴里的时候真是齿颊留香。

季白把杯子接过来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然后把猫赶开站起身扶着老人在藤椅上坐下,笑眯眯地给老人家捋胸口,嘴里说:“别生气了齐爷爷,气着您我多心疼啊,没什么事儿,这真不是郑雍他爸打的,我上树掏鸟蛋给摔了一下。”

池晟柏紧紧将人抱在怀里,向身后带来的手下大吼:“救护车呢?!艹他奶奶个x,季白,季白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季白……”

季白回过神,抬起头从衣服的褶皱间看了池晟柏一眼,却没想到池晟柏也正在看他,一时间两人眼光交错了一瞬。池晟柏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季白心头一跳,赶紧又低下头来。

总之今天不管怎样,该他的他跑不了,季白既然已经在这件事儿的背后推了一把,那如果刚刚跑走那人请来的镇领导有点儿眼力,能认出池晟柏这尊大佛,再上杆子树立个公正严明爱民如子的形象,那季白今天筹谋的东西就有戏。

一群人围着季白和于芳玲指指点点,郑大山只觉得自己一直在被人戳脊梁骨,以前他们家也闹,可于芳玲从来都是沉默的,季白打碎了牙齿也只敢往肚子里咽,街坊四邻虽然知道他打孩子,却也不怎么管,只要他不闹大了,那别人家的事儿就不是事儿。

可今天,于芳玲和季白孤儿寡母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坐,头顶头的嚎啕痛哭,俩人模样儿本来就可人疼,这么一来就更是我见犹怜。

郑大山简直气的一口气窝在胸口里,脸色憋的通红,一冲动就办了件糊涂事儿。他登登登上前三步,一抬脚就将于芳玲踹在地上,怒骂道:“你想离?你在外面偷汉子以为我不知道?于芳玲我该诉你,你本来就是个破鞋,也亏得我不嫌弃,现在你还敢和我离,看我不打死你!”

他说完又要来踹,于芳玲抱着肚子跪趴在地上,疼的脸色青白。她昨天晚上已经被郑大山打了一顿,现在又受了一记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吐也吐不出来,肚子里头沉甸甸的坠着疼,这回装也不用装了。

季白一咕噜翻到于芳玲前头,挺起单薄的胸膛挡住于芳玲,仰起头倔强地瞪着郑大山,嘴里嗫嚅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赶紧上前拉架,齐老头心疼的眼圈儿都红了,他可没看出来季白是在做戏,上去就要把季白从地上拽起来。在他看来,于芳玲简直不配为人母,但季白还能这么为她,简直是重情重义。

季白被齐老头拽着,却依旧不动摊,死命拦在于芳玲前头。他扯着齐老头的袖子,憋着一口哭腔说:“齐爷爷,你帮我看看我妈,你快帮我看看她。”

齐老头这才俯下身,摸索着去探于芳玲的脉,二人沉默了一会儿,齐老头突然猛地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季白。季白朝齐老头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齐老头这才又低下头用只有三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话。

“你放心,孩子我一定给你保住喽,你赶紧帮着阿白从郑家出来,日后我老头子照顾他,绝不要你一分钱。”齐老头声音恶狠狠的,带着点儿小孩子才会有的赌气姿态,季白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这边正闹着,之前偷偷跑走的那小子已经带人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是镇上的党委书记顾洪亮,季白远远地看见他们朝这边走过来,贴在于芳玲耳边轻声说:“妈,来人了,你还撑得住么?”

于芳玲听他这么说,勉力从地上坐了起来半靠在季白怀里,嘴唇上全是青白的牙印。

那边郑大山兀自骂着,如果不是有人拦着,恐怕早就冲了过来。

“吵什么吵,怎么回事儿!”猛地一声高喝,现场的人静了一瞬,纷纷看向刚刚朝这边儿走过来的党委书记顾洪亮。这人个子不高,声音倒是挺洪亮,官腔打的挺足,没白亏了他这个名字。

顾洪亮远远地走过来,看见季白和于芳玲母子俩相互依偎着坐在地上,齐老头也半真半假地靠在旁边儿,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就有点儿头疼。

镇子里哪家有什么关上门才能说的糟心事儿往往传的最快,乡下人嘴碎,茶余饭后都当笑话来听,顾洪亮自然也知道郑家这家人到底是个什么光景,顿时有点儿不耐烦。

“去去去,家务事儿回家关起门来闹去,在外头吵吵嚷嚷个什么劲儿,都给我回家去!”

季白没料到顾洪亮一来就不问缘由打他们回家,但眼下也没了别的办法,他四处找了找池晟柏的身影,干脆爬到顾洪亮脚边,然后拽着他的衣服下摆哭诉。

这么一个瘦猴儿似的孩子,带着哭腔和他说话,看着怪可怜的,顾洪亮哪怕再不耐烦也不能一脚踹开,于是勉强耐着性子听他说了两句。

季白见他听进去了,又抹了把眼泪,跟他讲了讲刚才种种,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却偏偏轻描淡写带了过去,反而将郑大山的不讲理和暴戾霸道说了个十足十。说昨天晚上郑大山喝了酒回家自己没照顾好他被打了一顿赶出门,就跑来齐老头这儿借宿。结果没成想连累母亲于芳玲被打,一大早刚打开门就被郑大山找上门,齐老头也挨了几下。

说完季白还指着远处的池晟柏抽噎了两声,说多亏那那位大哥,他才没被郑大山给打死,过错都在他,让顾洪亮别为难池晟柏。

顾洪亮顺着季白的手指往远处看,这才看见人群堆里的池晟柏和他带着那个小男孩儿,当即心里头一跳。说也巧了,顾洪亮原本是城里头的官儿,就是得罪了池家派系的人才被配到这儿来的,对这个池家的太子早有耳闻。

他当即放下脚边的季白不管,小碎步跑到池晟柏旁边儿去,先是打量了一翻,然后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却不免有些谄媚。

“这位小先生不是咱们镇上的人吧,刚来就叫你遇见这一出,真是……唉,小先生贵姓啊?”

池晟柏眼睛从开始就一直盯着为蹲在地上瘦骨嶙峋的季白,这时候连头都没回,懒懒地说了声:“免贵姓池。”

顾洪亮这回几乎已经要确定了,下巴几乎都惊掉了。池晟柏却不管他,几步走到季白面前来,一只手把季白提起来,拦腰扶正,然后指着季白问顾洪亮:“他的事儿怎么办?”

顾洪亮赶紧说:“这家人闹了好些年了,是丢人了,我们派了人调节好多次了,到现在还是这样儿,唉。”然后他又问季白:“小孩儿,你妈呢?”

季白指了指远处的齐老头和于芳玲,顾洪亮走过去,先叫人把郑大山放开,打算让着夫妻俩面对面的说说话,他在旁边儿调节一下,料想这俩人也不会不给他面子。

顾洪亮亲自俯身把于芳玲扶起来,季白扶着齐老头,在一旁就听他问:“一夜夫妻百日恩,床头打架床尾和,你们夫妻两个能有多大仇啊?来来,你——”他指着于芳玲,然后挑眉看着郑大山:“怎么说也是你老婆,咱们男人搁家不就得让着点儿吗,来,陪个不是,将来好好过日子。”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原本是滴水不漏的,但没料到郑家的矛盾已经到了没法儿调和的地步。

郑大山看了眼顾洪亮,知道是他得罪不起的,现在闹起来也不好看,倒是想要借坡下驴,一把抓住于芳玲的手,勉强压着火气说:“走吧,回家,给你炖锅红烧肉。”

没想到于芳玲却一把甩开郑大山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带着绝望说:“大山,我不能再和你过了,咱们离婚吧。”

于芳玲眼里像是像是有一汪绝望的死水,说出来的话语气沉沉的,让人觉得真的是毫无退路了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她心里却是忐忑的,恐惧的,他怕一旦今天不成功,那等着她的就只有万劫不复。可恐惧之下却还有那么一点儿雀跃和激动,一想起目的要达成,他就激动地几乎指尖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