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澜见玉儿似乎对此很感兴趣,好奇地问道:“你看这鸟都看出神了吧,你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李蔚拉着杨澜朝道旁走了几步,彷佛探索些什么似的凝视着杨澜的眼睛,连声追问道:“大哥这次外出就是为了寻找这人吧,他是谁?王侯儿,名字倒是有些意思,人怎么看上去像个混混!”

他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乘船在水中漂流了一天一夜让人疲泛,再加上刚才那般奔突攀援,越地精疲力竭,加剧的疲乏感似乎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这儿就是埋藏在他心灵深处情感的源头。尽管他努力调整自己,一直克制着不去回忆,但曾经生过的一切,又那么鲜明、那么清晰地缠上他的心头,浮上他的脑际。他已停止设法制止它钻进他的身体。那种不可名状的感觉真是奇妙,就好像他知道某种牵绕着他的灵魂的事物就在身边,而他却只能意会,在亦梦亦幻中与它进行交流。那幢双塔式建筑的景象看上去十分清晰,真实而且就在眼前,右侧那幢四楼上窗户里就是他那温馨的家。他正是在那窗口下翻阅族谱,并为了一本小集子的署名权而赌他科长的气,以致做了那个让他走上不归路的梦,谁想得到后来会生那些事。原来人在过于在意某一样东西的时候,难免会失去理智、骄傲、风度。当时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用逃避现实的方式,来将他心底里的沮丧挤压成一片薄薄的围墙,维护仅有的一点尊严。他这下终于如愿以偿了,找到了一处把自己永远藏匿起来的地方,而且比小时候寻找的芭茅丛和刨的沙坑都要严实。他相信不论是母亲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可能寻找到他。他走得实在太远了,就像此时天上闪现的星星,遥不可及。风中树枝摇曳着在他头顶悉悉作响,声音在空旷的山间,有如絮语有如低吟。这时候杨澜觉得像是他在家的时候,清早躺在床上,听早起买菜的母亲与邻居老太太相互搭腔问候一样,很亲切,很温和。杨澜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泪在眼眶里快地聚积,他无法遏制泛滥的想念,任无限的想念肆无忌惮地扩展、膨胀……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身份似的,王侯儿小心翼翼地开始了他的讲述,那位同名同姓的先人面目在他的哝哝低语中清晰起来,似乎很快地就栩栩如生了。王侯儿说话的声气有点怪异,嗓门儿带一点沙,带一点浑厚,却又不失阴柔,像女人似的尖声拉气,或是细声细气。这种特别的声气,在黄昏时分清寂的山野里,听上去别有一番韵味。他说话的姿势和脸上的表情都带点神秘的意味,那表情让人猜不透,让人忍不住地疑惑和好奇。杨澜边听边点头,一连窜细细的悬疑,从他的喉咙那里开始慢慢地卸掉……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杨澜莫名其妙,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么回事啊你,我们认识吗?”

暗香抬头有些怯弱地看了玉儿一眼,玉儿用歉意的语气说道:“他是主子,你就听他的吧。”她随后叹了口气,失望地望了望杨澜,忍了忍,还是抑制不住地将埋怨脱口而出:“公子,暗香一家可正在吃饭呀,你就忍心打扰他们这难得的团聚!”

杨澜拱了拱手,呼吸急迫地说道:“是的。顺着这条道走,穿过那片小树林子就能看到。”然后抬手向那一片小树林子指了指,话语里塞满了真诚:“要不我带老人家去吧,到张飞营是找人,谁呀?能告诉我吗?”

杨澜听了,心里陡然一惊,慌忙追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快告诉我。”

关三小姐沉吟了一下,盯着玉儿的背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终于在凄苦的面容上绽开了欢畅的笑容,抿着嘴笑道:“小弟呀,这玉儿甚是可爱,对你也挺上心的,你是怎么想的,莫不是真想让她给你当使唤丫头吧?”

杨澜气馁地叹息道:“怎么,让你为难啦?看来只有我自己去向你家娘子解释了。”

杨澜心中诧异,望着她流泪,有点于心不忍:“你怎么会这样想,孟老先生都叮嘱你了些什么话?”

杨澜不防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本来经过长途跋涉,脸上就没有多少血色,现在脸色更是惨白。他透不过气来,粗重而急促地喘息着,这种感觉令他战栗。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反应过来了,似乎是眼前这位关三小姐把自己当成了她的三弟。咦,她的三弟不正是关索吗!为什么会是这样,自己怎么可能会是关索?他忽然感到脑中轰地一声,呈现出一种空白的状态,他感到自己好像被一种什么东西托了起来,自己在那里虚虚地浮着。他心里清楚,这是一种将要虚脱的感觉。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他不想让自己晕倒。只不过,他好像此时此刻并不能把握住自己了。他从灵魂到肉体都完完全全地瘫软了,飘忽的知觉游入了生与死的交接点。他的眼睛也如同死了一样,再也没有了灵动的流光,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在眼前旋转。他再看到关三小姐时,她那张端庄而凄凉的脸也显得有些不真实,就如同虚无缥缈,不曾存在一样。他似乎真正地进入了幻觉,进入了他从未接触过的另一个世界,他被她这话牵引,更被这又一个的神奇的境遇所吸引,他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这样的奇遇在等着自己……他觉得自己孱弱得就像是一缕轻烟,只呵口气就能化去似的,眼前的一切很快成了遥远而模糊的梦呓。

杨澜自然是知道“虎女”这一典故,这在《三国志》和《三国演义》中都有记载。从史实来看,关羽确有一个女儿,叫关银屏。东吴的孙权,为了儿子的婚事,曾经派鲁肃去向关羽提过亲,关羽不但不答应,反而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虎女焉嫁犬子!”民间有一种说法,关羽长期霸占着“借”来的荆州,加上如此傲慢无理,最终招致蜀吴两国反目成仇,以致让他后来丢了性命。

杨澜的脸上滑过一丝尴尬,他缓缓地低下头,冷不丁地蹦出这么一句话:“好啦,瞎说什么呢,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娶这个玉儿。”

李蔚一下子坐起身来,情绪也变得亢奋起来,眼中充满了询问和疑惑:“你说什么,你是说玉儿姑娘在这里,我没听错吧?她不会是背着孟老先生偷跑出来的吧,这可不行,得把她给送回去。这个时候,外面这么乱……”

杨澜许诺道:“你跟他说,我们给他钱,只要肯给我们带路,他要多少都行。”

杨澜看着自己脚底下的纹理,独自想着想着嘴上直想笑,到底没忍住,也煞有介事地冒出了一句:“是啊,就凭这样的脚趾纹,怎能不做上毕摩!”

孟老先生起初低眉凝目,做沉思状,一见杨澜点头随即眉眼绽开,嘴角还出现一抹浅笑,释然地说道:“既然如此,杨公子这次离开时,就把她带走吧。老夫看得出,玉儿也是喜欢公子的。老夫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玉儿,尽管她不是亲生的,但仍是视作掌上明珠。唉,女儿大了不能留,留来留去结怨仇。再者,老夫早有去峨眉山修炼的念头,只是玉儿的归宿一直没有着落,现在托付给了公子也就放心了。公子一定要替老夫照顾好玉儿,拜托了。”

杨澜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道:“李将军的大名在蜀中如雷贯耳,谁人不知,只是不知这位李公子是不是关将军的小婿?”

女孩儿无缘无故地垂下了眼皮,表情上有着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严肃,静静地说道:“杨公子瞒得过小女子,却瞒不过阿爸。你在阿爸面前玩鹞子还嫌嫩。阿爸给小女子说过,杨公子虽然年纪轻轻,不仅是汉军的人,而且是汉军中的大官。之所以来到这儿,想必是因为三爸的缘故。”

孟老先生低了头,那面色如土,无可救药的沮丧和焦灼让人看了触目心惊。他站在床前低头无语,杨澜看着都觉得有点可怜,有了一丝同情心。杨澜无意中还现,他们的交谈并不像以前看过的古装电视剧那样,尽是些拗口的如同戏词一般的书面用语,似乎没有交流障碍。他立刻放松下来,并产生了参与交谈的欲望,忍不住开口宽慰道:“孟老先生不必过度伤感,令弟孟获与诸葛丞相一战虽然不可避免,但他不会有事。”

杨澜读大学时曾与他的好友罗彬去那游玩过,自然是知晓的,不由得冲孟老先生点了点头。

杨澜冲古火拉兹招了招手,兴奋地说道:“我现了一条古道,而且这条古道肯定是通向黑虎寨的。若是不信,跟着我一块朝那个方向走,你肯定会大吃一惊的。”说罢,顺着蒿草带向下大步走去。

杨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越说越像神话,他好奇地追问道:“这么说来,关索寨比这里更古怪,不知都有些什么说法?”

杨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家人正房外的院门旁边搭盖着一间小屋,再看看其他的院落,有的有有的没有。他以前还一直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形,真不知当中有什么讲究。

那脏女孩的脸变得热情洋溢,盯着他嘿嘿地笑,指着坝子旁的一条石板小径说道:“学校就在坡上,不远,顺着这条道一直往上爬就能看到。要不然还是我带你去吧。”

想着想着,杨澜不禁摇了摇头。母亲当时对他的这种态度极为不满,孟校长走后她还大雷霆,训斥和抱怨的话语挂在嘴边连着唠叨了好长一段时间。她似乎又怕引起杨澜对孟校长不悦,一个劲在他面前替孟校长评功摆好,甚至还说孟校长在遗憾他那患心脏病的女儿七八岁走失了,要是现在能找到并治好她的病,一定要和母亲打亲家。杨澜听了越的反感,这样的招术都使出来了,无非是极力暗示他不要干涉母亲和孟校长的来往。看来,母亲生着法子让他早日成家立业,或许也有为自己作打算的成分吧!杨澜心里猛地被撞了一下,很别扭也很难受,他的头禁不住又摇了一下。

她满脸愁容,叹了一口气,有点扭捏似地笑笑:“我说了你不会笑话我吧,我老家很穷,那儿的孩子买不起课本。我是一名教师,就乘机利用了一下职务之便,让学生捐出了一些他们不用了的课本,乘着暑假回去看望老母亲,顺便给那儿的孩子捎带点回去。我也没想到会这么费劲。幸亏遇上了你,要不我真不知怎么办了。”

“你说呢?”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顺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丝,脸上的笑靥如清水芙蓉一般。

母亲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我刚才遇到了我们学校的孟校长了,他告诉我学校新来了一个语文老师,刚从大学毕业。你看看这照片,小姑娘长得可清纯了,跟那个影视明星孙俪长得那叫一个像。你俩站在一块简直就是金童玉女,天仙配。孟校长愿意从中撮合,我们商量好了,他去约那女孩儿明天上午9点在滨江公园见面。你赶紧找个地方去拾掇拾掇,第一次约会,得给人家小姑娘留个好印象。澜儿,你这是怎么啦,什么态度呀,没在听我跟你说话吗?”

她瞟他一眼,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会是我脸上花了吧?”

李蔚长叹一声:“唉,夫人你还不如拔出你那青红剑,给我来那么一下子,真是生不如死呀!”

关三小姐一听,一边动手取下宝剑,一边笑着对李蔚说道:“你还别说,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既然提到了这把青红剑,我这就给你……”

李蔚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后退:“夫人别当真,我刚才只是说着玩的。啊呀,夫人你这副样子我可得逃了。你刚才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实另外两不孝中有一个不孝是‘阿意曲从,陷亲不义”,它的意思好像是说不应该什么都去顺着亲人,以免陷亲人于不义之中。也就是说,你现在打我几板子我可以老实地挨着,但你若是一时气愤要用青红剑来杀我,我这就不得不跑了,否则真杀了我后又让你心疼后悔,我这坐以待毙是不是就是对你的不孝啊!”

关三小姐望着仓惶逃出门外的李蔚,又好气又好笑:“你给我回来,回来,谁要杀你呀,我这是要把青红剑赠送给你,你以前不是一直说喜欢它想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