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火拉兹说到那些怪异现象,也并非什么令人森然惊心的恐怖片,完全是一种特殊情况下的自然现象。人类实现声音记录,是1877年科学家爱迪生明留声机开始的。二十多年后,丹麦科学家波尔森明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台磁性录音机,这是一种把声音变成磁信号的录音方式。其实上,大自然中磁性铁矿都能起录音的作用,将过去生的事记录下来,每当阴雨打雷之时又把磁场引,所录的声音就会释放出来。杨澜记得,他在收集民间传说时曾听说过一件事,当地的村民为盖房子填了一个红苕窑,他们一边打夯,一边说笑。谁知道,这个屋子盖好以后好长时间,就多次出现了当时的打夯、说笑声。国家地震局地质所徐好民先生是研究自然界特异现象的专家,他对这类怪声做了权威的分类研究,还搜集了古代的2oo多条记载,最早的一条资料来自汉武帝时代。他曾明确地指出:“某些岩石或土壤有一定的自然录放功能,我们也有理由推测这种功能除取决于岩石土壤本身的性质外,也应与一定的大气电学条件有关。所谓鬼哭、兵马声等等也应与此相同。”能记录声音,自然也可以记录图像。

古火拉兹一到目的地,有些落寞地仰卧在一堵残墙前晒太阳,对杨澜怪异的行为漠不关心。自从那天他把翡翠戒指交还给了杨澜,像只褪了毛的公鸡,耷拉着脑袋,不怎么爱说话。这样的沉默让杨澜有种莫名的负疚感。可凭直觉,他觉出了古火拉兹内心并不平静。阳光真暖和,仿佛有成千上万只毛绒绒的小手在人的身上来回地动。像是受到古火拉兹的情绪传染似的,他觉得自己突然集中不起精力来,心里乱乱地却无法有片刻的安宁。他强打起精神,把目光投向寨子,漫不经心地东看西看,似乎自己对要看到什么东西并不在意。但他很快就明白了,眼前玉儿和翡翠戒指似乎更加能牵扯住他的心,让他在这个时候陡然地萌生去意,尽管心有不甘。他想,他暂时还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才能让先祖的魂魄从中幻化而出?他暗暗吃惊自己的执拗,这个同名同姓的先人把自己弄得如此神魂颠倒,心里一直很难去掉他的影子,难道他对自己真的很重要?他开始宽慰起自己来,以后还是有机会继续这一探寻的,因为有了同玉儿的这层关系,这些地方自己以后肯定还会再来的。看来,只能暂时放弃这次寻秘行动。必须承认,他的这次黑虎寨之行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

杨澜转过一条街,看见一块类似城市广场的坝子,中央矗立着一根高高的石质圆柱,顶端有一硕大黑色“虎头”。他起初没太在意,想想这大概是寨子所在的旅游标志吧。走近细一看,整个建筑跟地面上的青石板一样斑驳6离,表面被时光和风雨严重剥蚀,依稀可见柱子上有马鹿鱼等汉代人喜用的饰纹。显而易见,它孤独的屹立在这儿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有着厚重的历史沉淀,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跨了十几个世纪老人,让人肃然起敬。

杨澜看着他那神经兮兮的样子,感到非常奇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也知道这戒指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的铃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把杨澜从恍惚的沉思中唤醒。他似乎觉得有些惊奇,如此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信号,难道是火车站那个叫玉儿的小女孩打来的!怎么,这么快就急着来主动联系他了,也未免太不矜持了吧?他赶紧接听,声音不太清楚,但听得出来是罗彬的叹息声:“唉,我说,去云南的事可能还得往后推一推。我们在龙泉山掘的这座汉墓,埋的是个美少女,而且像是像是经历了什么坎坷,因为左手有骨折的痕迹。我被迷住了脱不开身。呵呵呵,说笑了说笑了,事实是带队的头没有准我的假。”

她看透了他的五脏六腑似的,按捺住不悦和失望,但仍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随后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颇有意味的说道:“你最擅长呆吧,这样的表情好像没什么意义,也应当没什么秘密需要保守呀。”显而易见,杨澜的沉默让她有些急了。

杨澜真正醒来时车停着,窗外是一个萧条的小站,嘈杂声中有许多人在上下车。列车开动时,他才现乘客的成分结构明显地生了变化,拥上车来的人越来越多的都是身着“擦尔瓦”和“百褶裙”的,带着大筐小篓的农货,像赶集似的在车厢里挤来挤去,用难懂的彝语肆无忌惮地大声吆喝。他的脑袋突然激灵了一下,听到了列车上的报站声,下一站正是他要下车的地方,睡意顷刻消失。

被打断遐想的滋味真差,杨澜推开搭在身上毛巾被,下床时腿脚闪了一下,遮遮掩掩地说道:“妈妈,你就饶了我吧,我忙着工作哪有这心思呀!你都看见了的,我几个晚上都在挑灯夜战,每天起得比环卫工人还早,睡得比小姐还晚,好几天都没睡好觉,累得我站都站不稳了。”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头顶满天星斗,周围的山野荒凉而诡秘。杨澜仰面拼命地跑着,树丛、岩石和茅草不断地和他擦身而过,并且在脚下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身体轻飘飘地在空中游弋,一直在飘。原来人是有意念并且可以依靠意念获得成功的。他又分明又感觉到是在用脚奔跑,响亮的脚步声,一次一次打破周围的寂静。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身后追赶似的。没有方向,也没有选择,他只是一头钻进这雾中,似乎藏匿得越深,恐惧也就越寻觅不到他。他气喘吁吁地跑了很久很久,至少他感觉上是如此。灰蓝色的雾闪着邪恶的光,从四面八方流淌过来,有一种张牙舞爪的力度。通常在自然界由水滴构成的浓雾里,待不了几分钟,他的头就应该沾了一层水汽。可是,在这种诡异的雾中,他的脸上只有汗水,头内层也有汗水,而头表层却是干燥的。当时的他,顾不得多想,只知道一个劲地以百米冲刺的度往前跑,只知道害怕,因为害怕,所以更要一路狂奔。

古火拉兹扬了扬手中的一个小玩意,是用用鸡骨头做的小哨子,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没有用枪,枪是用来对付猛兽的。彝家猎手从来都是用这哨子来空手捕鸡,学小鸡的叫声逮老鸡,学母鸡的叫声逮公鸡,学公鸡的叫声逮母鸡。我早吃过了,这是你那份,你还是快吃吧。”说罢,把哨子放在嘴里,吹出了几声野鸡的鸣叫声,听上去果然惟妙惟肖。

他们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刚刚踏上路途,现天色竟然渐渐变得灰暗起来。

杨澜走了几步远,突然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一大片蒿草,目光像是在吞噬它。这儿的地势很高,俯视下去,蒿草丛蜿蜒曲折像一条飘逸的长带向远处延伸。他的双脚像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似的,怎么也走不开。他疑惑了,隐隐觉得这有点蹊跷。本来,周围全是生长着枝繁叶茂的冷杉树,在清晨阳光和薄雾的缠绕中显得苍翠欲滴。林间何以会形成这么一块蒿草地带?他无从了解其中的答案。倏地,他脑海里迅闪过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一条古道的遗址呢!虽然这样的主观判断并不足以作为定论的根据,但杨澜对自己的直觉还是具有相当的信心。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寻一些实在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想法。他蹲在地上,双眼扫视一遍,用匕极快地挖掘起泥土来。很快,他就惊奇地现蒿草下面是砂岩粘土的夯土层,而且土中含有碱性的白灰,难怪只有适应这种土壤的蒿草才可以生存。其实,在昨天向山上跋涉时,他就曾想到过一个疑点:若是关索寨的设置,真是用来监视黑虎寨的,为何不就近而弄得如此不便来往呢!看来,想必是当时一定有一条古道相连。

古火拉兹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旁,以一种怪异之极的目光瞪着杨澜,时不时地仰面看看天色。

杨澜思索片刻,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黑虎寨在哪个方向?”

古火拉兹没有吭声,只是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而所指的那个方向正是蒿草地带向下延伸的一端。

杨澜冲古火拉兹招了招手,兴奋地说道:“我现了一条古道,而且这条古道肯定是通向黑虎寨的。若是不信,跟着我一块朝那个方向走,你肯定会大吃一惊的。”说罢,顺着蒿草带向下大步走去。

古火拉兹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跟了过去。一路上,俩人都不说话。但从他的脸色中看得出,他一直在克制着某种情绪,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回了肚里。

杨澜却满不在乎,他的步伐很快,走得手舞足蹈的。要是这次罗彬与他同行就好了,他是学考古专业的,对于这一现肯定会比自己更兴奋。这难道不比那家伙在龙泉山掘什么汉墓更有意义!然而,很快他就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不得不在一个悬崖绝壁上停住脚。纵目远眺,黑虎寨在对面山林的沟壑中若隐若现。就在他失望的那一瞬间,他惊异地现,对面那座山的山崖与自己脚的这个山崖相距很近,最近处绝不会过二十米。他本能地想到森林警察李排长所说的那个故事,蜀军遭藤甲兵重创时被诱至的那座索桥,会不会就在这个位置呢!事实证明他的猜断又没有出错,因为他在裸露的石头上很快现了十几个碗口大小的方孔,人工开凿的痕迹跃然其上。他的心仿佛被撞击般地颤栗着。他感到无比自豪,完全陶醉在自己的现之中,心里感叹道:虽然历经千载兴亡更替,沧桑巨变,历史的痕迹仍旧能依稀可辨。杨澜深信,他到了关索寨将会有更多更惊奇的现。

这时峭壁上微风轻吹,远处乳白色的雾,轻轻凝聚过来。这雾来得毫无预兆,仿佛从天上忽然落下一片薄绡遮住了天地,远山近树先是变成了影影绰绰的影子,继而一点点地消融在雾气里。杨澜和古火拉兹一瞬间都被这种奇异的景象所吸引,目瞪口呆地看着雾气漫了过来,顷刻便笼住身前身后,视野顿时受到阻碍,只可以相互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飘在雾气中的那颗太阳,虽然依旧挂在头顶,却似一只失去了电力的灯泡,散着一点点粉红色的光。

古火拉兹十分焦虑不安地提醒道:“我们赶紧走吧,要不然,真是来不及啦!”

杨澜紧紧地跟在古火拉兹身后,磕磕绊绊地向既定的目的地走去。他曾要求沿着蒿草地带走,并坚信它的另一端就是关索寨,却遭到古火拉兹的拒绝,说那样会多走许多冤枉路,为赶时间必须得操近路。可这条近路根本不是什么路,爬坡上坎,时不时还得做点惊险的攀岩动作。尽管他两腿软,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但仍咬牙坚持,只是脚步渐渐变得跟不上了。有好几次,急于赶路的古火拉兹在浓雾里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急得他一个劲地大嚷大叫。

古火拉兹一定看出了他的不安,停下脚来问道:“你怕了吗,你身上好像有点抖。要不,我们回去吧。”

杨澜中气十足地说道:“都走到这里了,怎么会半途而废,只是爬山肯定爬不过你。”

古火拉兹叹息道:“唉,看你长得高高大大的,其实身体并不好是不是?你看我们山里人,再怎么也可以爬几道坎不喘气的。我看这雾越来越大了,要不这样,你看不到我了就跟着我吹的野鸡叫声走。我走快点还能顺便探探路,尽量找平缓一点的路走。”说着就拿起骨哨吹了两声。

杨澜想想,这办法挺好的,不必紧盯着他那模糊的身影穷追不舍。开始,一切还顺利,偶尔还能看到古火拉兹那矫捷的身姿。后来,随着雾气的越来越浓,也就只能循着野鸡的叫声走了。就这样,不知不觉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杨澜感到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大声地招呼古火拉兹,想停下来休息休息。可是,古火拉兹并没有用话语回答他,只是用野鸡的叫声来回应。他猜想古火拉兹八成是急于赶路,不想回答他,只得强打起精神往前走。他现,极度的疲劳使得他的意识变得恍恍惚惚的,腿脚也有些不听使唤了。终于,他听到野鸡的叫声仿佛就在身旁的一棵冷杉树下,竭尽全力冲刺般地跑了过去。然而,他一下子就愣住了,树下扑啦啦地飞起一只受惊的野鸡。

“古火拉兹大哥。”杨澜又试着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回音飘飘荡荡地回来。

弥漫的雾气渐渐开始消散和变淡,视线却并没因此有多大的改善,因为天色愈加变得暗淡了下来。山上的天气如同孩子的脸孔。刚才看着还好好的,突然间就像谁伸出了一只神奇的大手,随手从哪扯过一片云,仿佛要将那蓝天和太阳强行遮挡住。天空由明亮慢慢变得晦暗,让人觉得能看到比天空的表层更深隧的东西,那是一种令人恐怖的色彩,具有一种难以言传的震慑的力量。

杨澜突然感到一股冷气从脚底沿着脊柱窜到全身,因为就在这时,一道暗红色的闪电腾起在漆黑的夜空,然后突然散作无数光斑,仿若萤火……在那点点灿烂的光斑之中,仿佛在展示一个神秘瑰丽的魔术,点化着周围的山林,而后幻化成隐约可见的镜像。黑黝黝的树木在微风里轻摆着,既像人又像鬼,他仿佛一下子领悟到了成语里说的“草木皆兵”是什么意思。他听到了那声音——得得得的马蹄声,急促而杂乱,就在身旁的密林中,这声音越来越近了,几匹、几十匹……不,是上百匹战马,正朝他这个方向奔驰着冲过来……这声音仿佛来自于遥远不可知的空间,不由得令他浑身一个激灵,全身上下觉得毛骨悚然。他预感到有重要的事情即将生,他屏住呼吸,凝神倾听着。那支马队在他眼前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变得越来越清晰,分明是一支古装骑兵。尽管他对出现这种场景心理上早有准备,也紧张得心突突直跳,惶恐、犹豫、害怕掺杂在一起,绝没有想到这一切所带来的体验完全是一种荡魂摄魄的震撼。他猛地瞪大眼睛,拼命地喘着气,把手中的行囊甩到一旁,爬起来想要逃跑,但是突然被冻住似的定在原地。他怀疑自己是在梦境中,猛晃了几下头。之后瞪大双眼再看眼前的那些骑兵,一个个神气活现的,分明不是梦境中人。他变得迷迷糊糊,满脑袋糨糊。他似乎一下子走进了与日常生活完全迥异的境界。领头骑白马的那个十分威武,身上的白色战袍徐徐飘动,披挂着银光闪闪的鳞片铠甲,胸前的护心镜更是光亮如镜。那人的身体四周似乎有一层奇妙的光环,五彩的光环奇怪地环绕着他,杨澜觉得那五色光环似乎要把自己罩进去。他的目光中落在那人的脸上,顿时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看得十分清楚,那是自己,是另一个自己——一个如同复制出来的伟岸青年,俊雅的脸上都有一双清澈的眸子,神情举止也与自己如出一辙。那情景,就好像在面前放着一面镜子,将自己映了出来一样。看到了自己,那是什么样的一种诡异感觉,无疑引了他一种巨大的灵魂惊骇。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瞪圆眼睛,张大嘴巴,惊讶万分,又恐怖万分。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呆呆地立了一分钟,终于忍无可忍,恐怖地大叫一声,惊弓之鸟一般的抱着脑袋毫无目的地狂奔。他只想着远离这里,不愿意面对两个同时存在的自己。他一直跑,一直拼命地跑,突然间跌落下一个不高的岩坎。他尝试着坐起身来,或者说努力挣扎着。第一次,他又倒了下去;第二次尝试时,尽管颇为费力,他挣扎着总算是坐了起来,侧身蹭去,直到后背靠到了一块冰冷的石壁。他仰面朝天坐着,茫然地张着嘴,傻傻地睁大眼睛,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一个巨大的黑影仿佛一只巨大的魔爪伸了过来。

天边响起了雷声。听来仿佛是从地下响起的。沉闷,但是那么地令人感到不安,感到惊悸。山顶那一大片不寻常的乌云,已经掩没了搁在头顶的蓝天和那轮太阳,就像天地间唰地就被拉上了大窗帘。云层里的暗幽中透着种焦急的凉寒,时不是激烈跳跃的闪电,竟是如同鲜血一般的殷红。突然,一道闪电劈下来,整个山林都被照亮了,光亮从天边一直传过来,就像探照灯的光线一样强烈。人影和其他一些无法辨明的东西全都包裹在这片光亮之中。仿佛是在一瞬间,伴随着灼亮的闪电,一个巨大的火球“咔啦啦”地猝然滚到杨澜跟前,顷刻惊心动魄地在他的头顶轰然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