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也笑了出来,“这破楼,可以用来抗战了。连个应急的灯都没有。敌人进来肯定出不去。”

老人一直是由自己的老伴来陪护的,当老伴有事走开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躺在床上。有时很想过去和他搭搭话,我也看出了他很乐意和我交谈,大概因为我还是个学生,让他想起了他的课堂,但鉴于他的疾病,我还是走开了。

那天下午,我再去病房的时候看见他手里抱着一把吉他。他抱得很吃力,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看见了我,眼里立刻闪出一种兴奋的光来,“医生,”他很吃力地说,“原来我听说过你也会弹。我以前是个乐手,到死还只是个无名乐手。你说没听过我弹,现在我快死了,给你弹一吧。都是玩音乐的朋友。”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在医生的眼里病人就是病人,哪怕他是一个曾经杀人越货的强盗。边姐更是会对每个病人都表现出一种同情,她的声音很温柔,谁听起来都很舒服。

“这张化验单是你们的吧。”我递过去,然后等她的确认。

“这是肯定的,”他居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临床以后就是靠着技术吃饭的,你们则不一样,只是需要了解科室的情况,换句话说,你们在临床实习,是在找毛病,毛病找好了,以后才能对症下药,才能在管理一个医院的时候走出新路子来。”

“我们的效率,高哇。”教授很得意地说。

“有了,一个女儿。”

她不可能看懂报告上的像片,似乎也没有听明白哥的话什么意思,“什么病,什么影响?”

(图片)家属的抽泣只在那么短短的一瞬,然后就开始坐到床边慢慢去抚摸着病人的手。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潜在的本能,我所见的对于临终的人,家属更多地都是在抚摸着病人的手。是的,这双手,也曾打造了一个属于他的小世界。

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又把他放回到床上。老人不停地说着一句话,“我瘫痪了,我现在瘫痪了。”他那本不清音的舌头,居然可以很清楚地表达这样一句。可也正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让他的女儿和老伴在床边不停地抹着眼泪。也许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正在加重亲属心里的创伤。但是这不是他的错。他也是在为自己悲伤,失去行动能力对任何人来讲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如果冷静下来,他可能会注意自己的言语,照顾家人的感受。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又有几个人能冷静?

自主活动消失,肌力消失,反射消失,整个像是两根木头,没有半点昨天的样子。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可能再次康复,也知道他很快就要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家人不过是想再和他说两句话,听一听他的声音,但是如今的他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而且极有可能什么也听不到。他就这样在众人的愿望中艰难的坚持着,胃管里依然不断的流着红色的液体,他的亲属是在让他的生命自己枯竭,这样的临终关爱,是否有人想到其实是多么的残酷。我有一点开始焦急了,我觉得目睹这样的死亡是种看客般的残忍!

这种情况的形成是有它的原因的。记得有人说过,曾经有一位普一的护士长是什么院领导的内人,于是养成了一种凌驾于医生之上的气质,所以上行下效,久而久之,这风气就传了下来,并且批判地继承,一代甚于一代,充分验证了达尔文的进化论;而且普外的护士多是结婚后从手术室退下来的,在那个严格消毒灭菌的地域里,任何一点小的差错都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护士们在情急之下往往大呼小叫,刚毕业出来的淑女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脾气极差的泼妇。这种分析应该有一定的道理,但不管是不是接受了这样的理由,进了普外,必须先学会接受那里的护士。

当晚她还是去世了。两个人的世界,就在那样一个夜晚结束了。听夏朝说,那个老人在椅子上坐了一个晚上,没有听到他说一句话。

“没事,危险期都过了,现在这是正常反应,过会就好了。”王医生是那张床的主管,这样的病人似乎早就成了家常便饭,说出话来也显得很轻松。

但是律师这并不能改变病人的现实状况,也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就给她带来实际的好处,反而会让医务人员对她越来越冷漠。不管在什么时候,法律都不可能成为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准则。

目前唯一的治疗就是高压氧。从简单的理论上来说,在高压氧仓中氧气分子可以渗入更深的组织细胞,这有利于神经细胞的生长和修复。可是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神经细胞的损伤很难纠正。我当然不否认这种治疗潜在的效果和意义,不过现在它带来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安慰,不只是对于病人家属,还有这里的医生。因为所有的人都希望有那么一天,他可以恢复正常。

神经科的那个人用叩击锤轻敲着琴文的肌键,反射还存在,这让他不住地点头,做出一种满足的样子;在病人面前晃动了几下手,又用手电筒照射他的瞳孔,然后摇了摇头,最后在他的耳边啪地拍了一下,那个孩子一点也不为此所动,没有任何反应。他把孩子扶成坐势,放开手,小家伙根本不能保持,很快就俯卧下去。在这个过程中,琴文的妈妈一直站在一边叹着气。她心里大概也清楚儿子的情况到底如何。

“他们说,”我停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8o%是胃癌,我也看到了,黑乎乎的一大块。”我都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只听见所有在场的人全出了“啊~”的一声,然后便是死一样的沉默。

第二天上班,我习惯性地走进病房查看病人的情况。那个小孩还在睡着,凌乱的头盖住了她有些黄的脸。53的琴文也刚刚被妈妈弄醒,仰卧在床上乱舞着自己的手脚。大人尽可以放心地把他放在床上而不用担心他摔下去,因为在这个时候他自己根本翻不了身。整个病房显出一种自然的宁静,却不可能达到自然的和谐。

教授又笑了,“老人家,我们也是根据你的病情来用药的。每种药都存在副作用,俗话还说呢,是药三分毒,这你不用怕。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那我们给你换一种。”他转过头,“那我们用那个,什么什么吧。”

主治同意地点了一下点,病人拉住医生的手,“医生,这药,我前两天看书说,有一种什么什么成分,对人的身体会有影响,可能那书还在这里。”她说着就想去拉开抽屉,但可能也觉得那样去做并不妥当,又接着说:“能不能找一种没有这些作用的药来给我?”

教授无奈的摇摇头,没有回答她的话走了出去,主治很勉强地说,“你放心,我们不是不想给您用没有副作用的药品,而是每种药品都会存在一些副作用,而且您现在不是想治病吗?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出现一点副作用也是正常的,是可以承受的呀。”

病人又在那里说了几句,大概意思是说幸好是自己看了很多医学的书,不然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的东西。主治应酬了几句也离开了,然后是住院医生和我们实习生。

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带教舒了一口气,我突然很想笑,转头对她说,“今天见识了,果然很厉害。”

她很无奈地说,“如果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是每次都会说这说那,这难免会让人烦,而且她说的又都是片面的医学知识,虽然不全对,又有一定的道理,你又不好直接去反驳,时间一长,好像她才是医生,我们都是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