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又瞥了后面家那个方向一眼。

郑剀也想起冯敏说过苏老板亲自登门雇的她,她因此还不好意思在苏老板经营穷途末路时离开呢。苏老板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比较好找吧。他终于走上了一条正确的路。咦,这条路不是他以前寻找冯敏的家时走过的吗,只是他不曾在这里打听过,因为冯敏与他说话时曾说过她家有楼上楼下,一个职工的家是决不可能有楼上又有楼下的,在城市中那是别墅了,所以郑剀决计没有把这里也当作合适的地点的。宿舍院里有停车棚,看起来像是冯敏送给他的相片上的地方,仔细对比又不是。溜达一圈后无所收获,郑剀鼓起勇气,向门口收室看门的女人打听苏老板。那个女人认真听完他的叙述后,说好象苏老板已经到江苏去做生意去了。

“直接说吧。”

她居然是个不自重的女人?“你神经有毛病。”郑剀毫不留情骂道,“都十点了还想干什么。以后不准打这个电话。”那个男生肯定把拥有这个小灵通的人看作是冯敏的父亲或兄长,因此郑剀借机出了一口恶气,他甚至想立即去买一条黑色大狼狗放出去撵得那个男生满街叫娘,一条滑稽的沙皮狗,或修长的灵偍效果更好。

失去的只是虚伪的承诺

一进车站冯敏忙着替他买车票,他瞪着她才不敢过于放肆。郑剀看了时间,和车程表,尚早,就叫她俩看着他的东西,他出去买了一袋水果递给她表妹。坐在椅子上说起话后,冯敏逐渐忘记先前总还满腹焦虑了,她笑着问他是不是表妹欠了他的债,因为他总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脸象一张账单。看着她的笑容,郑剀就觉得爱情的春天重又回到身边了,不久前仅仅是飘过一片乌云,他亲昵地将手放在她背上,同她们愉快地说笑着。他问冯敏的表妹,冯敏的母亲给她买了一件衣服,是不是冯敏心里焦时都把它撕烂了。表妹说是真的,她妈还说冯敏这几天谁也惹不起,就由着她吧,什么也别叫她干。郑剀老家的长途客车司机经过候车室时看见了他们,他对司机笑笑。

第二天他在办公室里就急于弄清昨晚的事情。“终于被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话说?”他的第一句话就象是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寒冷刺骨。两人在电话里你一句,我一句,什么也说不清楚。当他逼迫着她,要到她家里拜望她的父母,或者她经家里同意后到成都来,以此来公开他们的关系时,她急了,骂他果然是“这样的人”。她的语气焦躁而且有瞧不起他的味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他不住冷笑。她要把小灵通还给他。郑剀听出了她暗含分手的意味,以前他们也有时这样说,或者开玩笑,或者真实的赌气。恰在这时候,财务总监进来向他请示一件事情,他没好气的叫后者一个小时之后再来,财务总监没见过郑剀这么大的脾气,一言不离开了。他们继续争吵,最后,郑剀气愤不已的丢下一句粗秽的话:“这次,你要是不把小灵通寄来……”

意想不到的事生了,她回短信骂他是一个糊涂的笨蛋,举着一张小学毕业证到处宣扬。郑剀突然觉察出这文字不象是丁小琴,倒象一个教师,他赶紧仔细检查手机号码,顿时直叫惭愧,敢情这些天他一直把远嫁到泸州的高中同学肖竹当作丁小琴了,她们的号码很接近的,一定是翻查号码的时候稍一疏忽闹了笑话。肖竹在那边做中学英语教师,年前还同他联系过开同学会的事,唉。他同她在电话中边笑边说,她也知道他是弄错了号码。结束通话后郑剀都还暗自好笑。

正在八仙桌边与兄弟姐妹们用另一副麻将砌城墙的郑露忽然说话了,“爸爸现在

“那你就听她的呀。”说话的时刻她已经到了门口。

“这边的路有点差,到宜宾恐怕要两个小时吧?”她问。

“什么事?”

“求求你了,生气了么?你会感冒的。”

“真的,表姐下楼梯的时候摔跟头了,好多人都看见,顾客们还笑呢。她老是神情恍惚,揣在身上的钱也掉光了,都不知掉哪儿了。”她的表妹在电话里证明说。那么这个时候她不正是需要安慰吗?

第二次是我们在电话里笑语相谑,我说,假如你气死了我,到阴间做鬼也不放过你,拉你一起去,再做我的妻子,我问你愿意吗。你几乎是颤抖着说,语音低不可闻,又清晰如丝:“愿意!”并且把这个我日企夜盼的词语重复了三次。我乐得几乎要把这个世界踢个粉碎。我情不自已,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着你的娇羞与真诚。我暗暗誓:我们的爱是需要我用生命去维护的,我的身体便是你遮寒避冷的衣服。

用过饭后他到宾馆去订房间。三楼,四只脚踩出一个整齐的节奏,上了楼,冯敏停在楼梯口却不走了,等他进房去放东西。谨慎,持重,还有……他越敬爱她。郑剀一边在房间里擦脸一边大声同门外的她讲公司的事。出来时还把文件包中存放的公司文件给她看,他这次来正是要与房东签订三年合同,他能够利用权力私自为她在分店里预留一个职位,这样一来她就可以一直在他的身边,他要她答应永远不要离开他,冯敏微红着脸伸出小指与他拉勾,并允许两个人的大拇指紧紧压住了一会儿。遗憾的是她上班的时间快到了,连陪他到公园或商场逛逛都不能,冯敏承诺说以后一定尽量早一点出来。她反对他用出租车送她,但是同意了送她到南门大桥头去坐二路公交车。路过一处鞋庄时郑剀请她替郑露选一双鞋作为礼物,他保证说是冯阿姨送的。两人在鞋架中转了一圈,郑剀甚至往家里打了电话问郑露喜欢什么样式,讨论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选中。

“你不是打过店里的电话吗。我查到的。”

“呵呵。哪儿找?”郑剀自嘲一笑,转动起酒杯,仿佛棕黄色的忧郁也在酒杯中溶解旋转,然后无声的一口喝了干净。她叫何燕,是陈成的远房表妹,因为鸿信公司开店要在闹市区寻找良好铺面,陈成介绍了他俩认识,何燕恰好有充足的时间在市内到处转悠。不久她声称在南街已经找到合适的三间相连的铺面,但由于公司的原因,郑剀不能立即签定合同,机会难得,便拿出个人的钱作为房租的订金,以抢住这个空房的机会,待经董事会批准在宜宾开设通讯分店后,再签定合同。郑剀认为批准只是一个必须的形式而已。

“肯定没有。她说过过几天就跟我去的。”郑剀冷笑着,故意露馅。女人幼稚的谎话在他冷静的时候就象烈日下的小冰糕。

“真的,冯敏走了。不信,你打她六姨的电话。她们在一起,昨天去的。哦,她的手机总爱换号,我记不得了。”

郑剀翻出了他专门存储的号码,打通了。六姨确实在老家,不过正要到宜宾来,已经上车了,但是冯敏没和她在一起。她要郑剀等她,叫他不要同冯母多说话,如果与冯母有什么冲突的话,他可以到车站去等。

幸好冯父做工回来了。看到郑剀他没有更多的意外,只显得略为不自在。冯父抬了藤椅到门外去晒太阳,当郑剀也出来听他与一个环保局的职工交谈时,他进去拿了板凳出来很礼貌的叫郑剀坐。吃饭之前他同郑剀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谈到了在城市里生活的艰难,要找零工不太容易,工资也不高,将就能糊口,想攒钱修房谈何容易。他们前些时候就算计过今年要回家呢,然而呆在家里肯定更差,唉,还是赖着走下去吧,好歹是有饭吃的。吃午饭时冯母端了碗出去,两个男人喝起了酒。冯父仍旧喝他的散装高梁白酒,郑剀不敢喝,怕酒的度数太高,喝醉了出点洋相就不好了。他独自到小商店里去买了一瓶39度古蔺大曲,买酒的时候他注意瞧瞧,商店里确实是有矿泉水卖,那么昨天冯母一定是在店里打麻将,冯敏才不敢出来买了。他劝冯父也和他一起喝这酒,冯父说自己完全习惯喝高梁酒了,每天必饮,一天大概一斤左右吧,烦心的事多,酒一喝就忘了,纵然喝得稀里糊涂也不会妨碍谁。他把酒当茶的做法让郑剀吃惊和担心。郑剀说既然冯父这么爱喝酒,等哪天晚上没事,他请他到火锅店里慢慢的尽兴,什么酒郑剀都可以陪他喝。冯父不置可否,说自己前天就喝过一次,他们装修刘局长新家,他们两人负责凿墙,中午没来得及回家吃饭,刘局长请他们两个人吃馆子。“吃了六十多元呢。”他说。

当冯父边饮边说,又一次说到“吃了六十多元”的时候,郑剀的手机响了,女儿郑露在电话里对他说,家里咖啡没有了。

“没有了?怎么搞的?你可别每晚上喝呀,咖啡因使人大脑兴奋,会睡不着觉的。”

“不是的,爸爸,我每天早上冲在牛奶里喝的。”

“哦。”

“咖啡味道有点跟巧克力一样,可是巧克力吃多了会长胖的。”郑露说。

郑剀真个忍俊不禁。他叫她去买得了。“我们这里没有呀,镇上的市我都看过了,有个老板说原来倒有几瓶,卖完了也没急着去进货,因为买的人太少了。”

郑剀答应买两瓶让客车司机带来,而且一定是她说的雀巢纯咖啡。应付过了女儿,郑剀又来应对冯父,可他没有多少话。喝到半瓶的时候郑剀头有些晕了,额头胀,他找个借口不再喝了,同时也劝冯父减少点酒量,酒多伤人,他端开了冯父的酒盅,冯母的眼睛鼻子又往中间挤了,她夺过酒盅让丈夫继续喝。郑剀摇摇头,真的有她做岳母,他可得小心了。待冯母端了碗到门外去吃的时候,冯父有些过意不去,找个话头聊起来,这次他们说起李鹏总理回老家的事来,这种事家乡的人津津乐道,郑剀也能聊上几句,不至于冷场。正说着,冯母又进来了,讥讽了郑剀一句,冯父察觉了冯母的不高兴,他应该同郑剀保持疏远,不要聊得太亲近的,于是便住了口。郑剀心中冷笑着,只要冯敏还是躲躲闪闪,不敢直面家庭的压力,他一定会快刀斩乱麻。用过饭后,冯父叫冯母把蜂窝煤火烧旺了,他要把几根铁钎弄尖一点好用,郑剀蹲下看着他锤钎,冯父关切的让他离开一点,以免溅起的火花伤到。做完这些事后,冯父看看出去做工的时间还早,见郑剀也等得无所事事,便叫他到小商店去约人打麻将。郑剀跟着他到了店里,店主忙着放牌,找人,人还没到齐,却听见冯母在那边叫他。郑剀以为冯敏回来了,忐忑不安的过来。原来才是冯敏她六姨来了,刚草草吃过饭。同来的还有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二十出头,身材高挑,一身白装,爱直着眼看人。冯母从外面借了麻将,四个人就打牌等着冯敏回来。白衣女子与郑剀说过两句话后,他忽然想起他们之间通过电话,那是她打给冯敏的,没想到那时小灵通在郑剀手中。哦,她是冯敏的沈二姑。“当时我还以为你是——”

“以为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婆。”她冷冷的刺道。郑剀心里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也不与她争执。打牌的时候她又专门与郑剀作对,嘲笑他不去和冯母打出的牌,存心送钱来了,她正好趁机点小财。他们玩的是血战到底,以至于冯母在和了牌没事等待他们三个结束的时候,伸过头来看个究竟,她果然看见郑剀有一副大牌叫的正是她打过的幺筒。不过这个灾难最终落到了六姨的头上,郑剀笑着,将七筒捡到了牌列中,看着六姨没能躲过大炮的窘态,第一次有些开心,她与郑剀年岁相当,这个爽直且衣着时髦的女人真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郑剀本来是想给沈二姑颜色看看的。他们在你言我语互不相让的时候,六姨笑着介绍沈二姑是她结交的干亲家,也是口无遮拦的,文化不多的,刚进了初三的门便退学了,叫他不必太计较。

冯敏是与表姐一起回来的,见到郑剀,她有些诧异,看到他们有说有笑一起打牌,不知是欣慰,还是轻松。一会儿,他们停了牌。冯母突然问冯敏:“你说过要跟他一起去的吗?”

冯敏一时里没有回过神,小嘴撅着说“是呀”。郑剀听得心花怒放。冯母嗔言厉色重复问了一次。冯敏察觉情况不妙,想了想说“我忘记了。”六姨立即站出来说家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们到外边找个地方去,她知道有个茶馆,在南门大桥头,茶也比较便宜。郑剀明白她们害怕争执起来让邻里笑话。一行六人便出了门。前面正好有一辆公共汽车停站,五个女人跑过去上了车。“你快一点呀!”六姨叫着催着。郑剀在大街上跑了两步,实在觉得别扭,跑步去追公共汽车是他从来没体验过的。他改成大步的走。

“叫出租车吧。”他说,脚可没停下。

“一辆车装不下。”六姨大声回答。

装不下不可以叫两辆吗,郑剀心里埋怨着,终于还是赶上了车。很快到达目的地,穿过浓密的树荫,他们来到一处有露天茶座也有茶室的茶馆。郑剀叫茶的时候,特意满足六姨的嗜好要了一杯菊花茶,其他人想来没什么特殊要求。他按照礼节把第一杯茶端到年纪最大的冯母面前,冯母却端还给了他,自己另端了一杯,好象接了他敬的茶就脱不了丈母娘的干系似的。

“你不是说等冯敏回来有话说吗?”冯母率先难。

“让冯敏说吧。”

“你说你要跟他过去吗,说了吗?”冯母又对女儿步步紧逼。

“我忘记了。”不管冯母问多少次,冯敏都是这句话。

“再过几天吧,我们一定给你明确的答复。我保证。”六姨说。

“不。”郑剀想,我不是乞丐。

“三天。”

“就今天。”

冯母便冲着冯敏大声嚷,急促的逼迫着她回答。冯敏终于小声的挤出了一句:“分手。”

郑剀心沉下去了,虽然他早已料到如此的结果。冯母似乎没听清楚,又在大声的问。沈二姑生怕冯敏又借此改口似的,急忙清晰的补充,“你没听见吗?冯敏说分手。”

“好吧,年轻人,”冯母总这样称呼他,“你都听清楚了。你们以后还可以做朋友,见了面打个招呼。”

郑剀觉得此时把那张大圆桌翻起罩在她的头上再合适不过了,她应该为虚伪,愚昧以及蛮横,自以为是付出代价的。他盯住冯敏:“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

“难道我就没有为你付出吗。”冯敏的声音远比他大。郑剀正是要引出她这句话,表明冯敏仅仅是在冯母的压迫下无奈的选择。沈二姑一旁幸灾乐祸,含沙射影。冯母则虚张声势的教训冯敏绝对不要想到有什么偷偷的交往,她再一次提到她生得下来也收得回去的绝情之语,仿佛冯敏是她手中正当收益的财物,法律也是她的保护神。当郑剀把目光转向冯敏的表妹时,她急忙说:“别看我,我也是小孩子。”她生怕郑剀把愤怒也倾泻到她的头上,因为她至少参与了谎言的维护。冯敏趁机出去了,还叫上了六姨。一会儿六姨回来说冯敏与他单独有话要说,郑剀心中一阵狂喜。冯敏蹲在一棵树叶浓密的小叶榕树下,回头刚问了郑剀一句,他没有听清楚,正待问的时候,冯敏已摇起手,泣声不止地一连叫他不要再说了。郑剀不解的回头一看,冯母就在身后,象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他不禁动了怒,厉声说:“嗨,你怎么又跟在后边,你管得着我吗?”

“我管不了你,我管我自己的女。象那天晚上一样,避开我,叽哩咕噜又想商量出什么来?”她瞪着眼睛望住冯敏。

又是她,从第一天起,她的幽灵似乎就在他的身边游荡了。这真的是无法摆脱的上天的安排吗?冥冥之中的命运神啊,他相信,是一个轻率的夜游神,在他无奈的时刻,眯着一双嘲弄的眼睛,对他醉醺醺地摇晃着杯卮。

冯敏不得已回了茶室。他与他们三个人之间说话都很激烈,冯敏甚至对着他大声叫嚷,提醒他,她们是她的母亲和二姑,六姨在冯母使横撒泼时斥责了她一句,才使她不至于仗着人多而气焰过盛。这一瞬间,郑剀忽然意识到彼此的失态。恰巧此时他的手机响了,女儿郑露说电脑的声音时有时无,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爷爷也不敢去碰电脑的。说话的时候郑露委屈万分。郑剀知道那仅仅是插孔接触不良的小问题,他可以叫家乡那位认识的家电维修师傅上门解决的,但是电脑的接触不良太多了,这里那里,经常生,总不能常常麻烦别人吧,如果他在身边,问题迎刃而解。小郑露刚好说出了他的心声:“爸爸,你要什么时候才不离开我?”

一众人都静静听他打电话。郑剀觉得眼眶中有些潮湿,他起身拎起了绒猴,瞥了冯母一眼,一言不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