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安一愣,没有说话,正好寿宴开席,柳府请来了京中最好的戏班,演了出《五女拜寿》,都是名角儿,身段唱腔都是极好,众人看得认真,常有叫好声。

才进府门,寿星老爷已赶来亲自迎接。沈长安一眼认出走在前头的柳泽成,在肃州她曾见过,虽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可容颜并未有太多变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整个人看着却仍旧很有精气神儿,特别今日更是红光满面。

最后是沈长安受不了,带了些笑意,道:“你发簪横着插进去,外往外头挑一些。”

阿莲缓步走近,在兰生身后站定,看着下人抬琴摆放,很是疑惑问道:“这是做什么啊,兰生?”

沈长安放下茶盏,双手交叠平放在膝上,正色道:“你是我从洛阳带来的丫头,与外头那些府里的丫头不一样,她们是听府里主子的话,而你,该是护着我。”

“丑死了,比阿蛮还不如。”沈长安带着些玩笑说着。

沈长安不傻,听得明白李恒话中意思,也看得明白他此时的眼神,却没有震惊,只是扭过头去,好像刚刚他只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今儿是除夕夜,要守岁的。倒是殿下此时还有空闲来这里?不需陪着妻儿?”

才跑出两步,却被沈长安唤住,细雨垮了脸,心想主子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么?却听沈长安问道:“你们吃地瓜?”

沈长安一惊,她知道郑苏易离京,本还有些怨怪他轻易许诺,三天后又生变,却不知是这等紧急大事,带着虎符离京只可能是为了调兵,可见如今京中局势紧张!沈长安看了眼李恒,圣上派郑苏易离京,明面上肯定另有由头,李恒却能探知其中虚实,实不简单。对于李恒刚才的问题,沈长安心中已有答案,“自然是皇命重要,二殿下失算了。”

正说着,皇后娘娘坐在沈长安床边,很是亲昵地拉着长安的手,拍抚着,叹道:“那日可把本宫吓坏了,还好你没事,否则本宫岂能安心。”

沈长安仍旧没有答话,但她明白,郑玲已死,还是不明不白死在凤仪宫里,皇后娘娘怕郑苏易有变,留着她,不过为了牵制郑苏易,而郑苏易也明白其中道理,便由着皇后娘娘的举动。可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都已经不甚在意了,生命且如此脆弱,权势富贵又有何用?

沈长安顺势抱过郑玲,叹息一声:“若非王府出事,我可怜的郡主又岂会落得如此地步。”

“没什么,这碗地瓜粥不合胃口罢了。”将碗放置桌上,才坐下,问着阿莲:“打听到什么,看你一脸的兴奋。”

周天龙听罢,更是笑得开怀:“人总是会变。不过为感激夫人曾出手救助过周某奶奶,今日有些话便与你明说。昨日夜间,多名太医院医馆畏罪自杀,留书指出孟田暴毙一事乃为作假,今早,刑部尚书下狱,被查私放孟田,牵连了一批刑部和大理寺官员,酷刑之下,多人指认受人指使,而这幕后之人,却是南平王爷!”

“表哥这么肯定是郑苏易,而不是周天龙?”说完,沈长安也认真看向王庭西,“表哥和周天龙有些交情?”

行至死囚狱前,眼看与孟田的牢房只隔不远,却遇见一众身着盔甲的将士阻了去路。

王廷泽摇了摇头:“只知道他出门办事情去了,早上就走了,这都一天了,也不见回来。”

王叔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翠华山上只一座伊兰寺,香火鼎盛,恰逢初一十五,更是香客络绎不绝。

阿莲原本说的开心,却突然又小心翼翼起来,结结巴巴,惹得沈长安白眼:“不过什么,话也说不溜了?”

“起来吧,刚才说的不是你。”说完,看了眼身后的嬷嬷,有些是霜华院里伺候王妃的,也有如园里的管事嬷嬷。王妃因着仨儿的事情很是失望,如今想抱孙儿的想法应该更甚。

抬头,却是看着李恒歪着嘴角,与她视线交汇后,李恒轻举酒杯,而后一饮而尽。沈长安却由始至终没有碰眼前的酒樽,继续低头吃着食物,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瞧见一般。

郑玲在阿蛮出去后,舒了口气,但看着前边的沈长安又没了底气,犹豫再三,才走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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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日落,王妃的贴身侍女汀画才回府来传了消息,说是太医已将小郡主从鬼门关救了回来,这消息让王府上下都松了口气。

沈长安辞了王妃,由着阿莲陪着,漫步在回如园的路上。夜半时间,府里下人都去休息了,一路上也没人,二人沿着微弱月光,步伐极慢地走着。

沈长安点头:“是的,家人没□□好,让将军见笑了。”

匈奴单于最好美色,身为单于的亲弟弟,自然是了解自己的哥哥,好不容易来趟长安城,得给大哥寻个好礼物回去。

见自家小姐这么放纵孩子,一旁的阿莲却是担忧道:“后院的小湖小姐费了不少心思弄的,上头还有小姐最爱的秋千架,哪能由着他们胡闹啊。”

“还真是客气啊,紫儿是龙儿离开前请来专程照顾我这老婆子的,我老说我虽年岁大,可身子还硬朗,自己一个人可以,龙儿却偏不听,哎,多花这冤枉钱。”

“长安酒量怕是遗传了他,不过,喝得了酒又如何,外公当年选婿的眼光真差!阿娘当年是沈王两大世家金枝玉叶的小姐,她李霜华不过宫中洗衣婢所生,即便尊为公主,却贵不及阿娘,若不是有个逼宫篡位的弟弟,怎有今日风光。阿娘,你说长安替你出出气,可好?”

沈长安眼神愈发迷蒙,道:“是啊,唱的什么意思,鄂君也不知道,那是一首越语诗歌,后来,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就是这一首美丽的情诗:

周天龙摇头,道:“夫人日后更要当心,此次苏易与我一同前往玉门关,已是得罪了二皇子,明日我们离开,怕夫人会有麻烦,还是待在王府的好。胡齐此人心思毒,不是善类,早已不是夫人曾经认识的那个吴下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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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曲子?以前从不曾听你弹过,倒是有些风味。”李诚问道。

“是。”沈长安恭敬答道。

“可若如此,怎和姑爷走近啊!小姐如今连嫁妆都卖了,姑爷便是小姐在长安城唯一的倚靠了,难得姑爷如今对小姐态度好些,小姐再撒个娇讨个好,夫妻和睦,岂不更好。”

上座帝后都很是赞同,皇后回忆起了她去年生辰,道:“去年翩翩的《桃夭》跳得很是好看,看她的舞蹈,好似桃花朵朵盛开,一簇簇很是美艳呢。”

而一旁沈长安却道:“看胡夫人这般模样,或是见过这株牡丹?”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看不爽沈长安的郑玲又一次找沈长安麻烦,这回郡主不再直面对抗沈长安,而是挑了个软柿子捏,寻了个错,让下人狠狠赏了阿莲二十个耳光,本想带着被打得嘴角流血的阿莲到沈长安面前耀武扬威一把,可还没见着沈长安,却被藏獒阿蛮追着跑了整个南平王府,衣裙被扯烂了,膝盖磕破了,手臂还被利爪划伤,狼狈不堪。事情闹大,自然惊动了南平王,出乎意料的,听了事情始末的南平王二话没说便是甩了郡主一个耳光,这对于从小便被父母捧在手心的郑玲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哭着闹着要去终南山找母亲主持公道。

没想到沈长安问得这么直接,郑玲一愣,转念一想,沈长安也没有得罪过她,可她真的很不喜欢沈长安,明明大哥和翩翩姐郎才女貌,沈长安却突然窜出来,害了大哥也害了翩翩姐,自然不能原谅,遂高傲地扭着脖子道:“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

阿莲挠了挠头,连声应下,又觉有些不对,半晌才反应过来,囔着:“小姐莫转移话题,我们刚明明是在说姑爷呢……”

再看端坐的三人,两侧坐着的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一位眉眼细长,看着狡黠;一位眉眼浅浅,温文儒雅。中间气宇轩昂之人,约莫五十岁,看着便是人龙之姿。

郑玲不屑地瘪嘴:“我才瞧不上你住过的地方。”

王庭西看向南平王妃:“哦?既是这样,今日庭西便将表妹接回去,长安城虽容不得我家姑娘,回了洛阳,王家养一辈子也无妨,告辞。”

“可惜什么,王六就是故意的,王家这规矩十多年前就定下了,他作为王家嫡系怎会不知,参加了乡试会试,却偏偏缺席殿试,可不是故意给当今圣上摆脸么,都说王家与沈家过往甚密,百年来多次联姻,十七年前沈家满门抄斩,亦有不少王家魂呢。”

与苏易一起的,都是京中富贵子弟,见识的人多了,却也少有这般风姿的,特别是相遇在此简陋的酒肆内。可大家都是平日被惯着的主,特别柳丰脾性大,让个女人插言,自很是恼怒,道:“吾等说话,尔个小女子插什么嘴。”

沈如一生温顺,第一次在长辈面前这般倔强,走出南平王府时心里才有些后怕,却不后悔,她回望那片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即便再大的院落,却也与她们无关。抱紧了怀中的孩子,轻声抚慰说着:“长安,我的孩子,你若求生,阿娘卖了屋子医治你,你若无福,阿娘陪你走黄泉,莫怕,莫怕。”

胡齐转着眼珠,时不时看眼苏易,似在考虑他这话的真实性,最后再红鬃马和赢苏易两者间,他选着了后者:“没谁,就是我解开的。”

沈如脸色惨白地说着:“嬷嬷若今日将我的孩子带走,我便血溅当场,老夫人日后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家母,王爷与新王妃又如何面对街边的闲言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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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安说的地方是城西新开不到半年的好酒坊,酒坊里酿酒卖酒,由于酒味香醇,经营用心,客人还是挺多的。大厅里酒香四溢,掌柜的一见着沈长安来,赶紧迎了上去。

“夫人。”掌柜的很是恭谨地低头唤了一声,这掌柜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萃华殿里的小贵子。

沈长安那日对郑苏易提了句把小贵子弄出宫来,不到两天,郑苏易便把事情办妥了。因着云哥的事情,沈长安也不可能把小贵子再留在身边,只将城西改成酒坊的宅子送给他,也算实现了之前对小贵子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