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见琴已放置妥当,才让抬琴的奴才们都下去,转身对着阿莲回道:“大人吩咐我将这琴搬到如园来。”

即便外头讨论热烈,如园里仍旧安静,没有人敢把外头的闲言闲语带进如园,只除了阿莲。

这句话,让哭花脸的阿莲破涕为笑,却也让郑苏易一愣,自从李恒跳崖,他接她回府,这一路,沈长安没有说过一句话,表情一直淡淡的,看不出悲喜。如今她脸上浅浅的笑容,让郑苏易稍微安心了些,尽管那笑颜不是对着他。

沈长安知道此时的自己是被看做一张保命符,她没有做过多的反抗,准确的说,没有她反抗的余地,只能随着他走,直到上了马车,她才道:“带上我只是累赘,你信不信,拿我的命换你的命,郑苏易一定不会答应。”

李恒咧嘴一笑,几步上前,坐在沈长安身边,径自拿过沈长安温着的酒喝起来,道:“她们几个女人自有一台戏,想着你这儿清净,就过来了。”

沈长安看了菜色,食欲却不佳,道:“这些都分给你和小贵子吧,我也不饿。”

李恒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然,凤仪宫偏殿失火,郑苏易带着三百卫军直闯凤仪宫,不惜与三皇子亲随动手,夫人且说说,到底是何事让郑苏易肯如此大动干戈?”

云哥摇摇头,道:“夫人放心,事情大人都能处理好,夫人只需照顾好自己。”

阿莲四周环顾了一眼,再往外头看了看,道:“阿莲总觉得这座宫殿里阴风阵阵的,阿莲……阿莲想回府。”

“不对,嫂嫂神情不对。”说完,又自言自语道:“母亲都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母亲最疼我了,说好了会常来看我的。”

阿莲这才挠了挠头,脸上兴奋表情仍是难以掩盖。激动道:“听说昨晚世子爷把汀画遣回霜华院去后,被王妃扇了几巴掌,跪在王妃门前哭了一夜,王妃也是心烦,听说一夜没睡成,半夜喊了兰姑几回呢。”

周天龙摇头:“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至于圣意,夫人怕是该问问郑世子。”

王庭西摇摇头,只道:“是这次来长安才认识的。不过,却是李恒的亲信让我去找他的。”

“可你如今这般田地,却只有朕前来看望,朝中故友,包括你如今忠于的主子,谁人敢来相陪?”

沈长安听罢,低下头,有些落寞道:“那,答应见我的,是你,不是六表哥吧。”

冷冷的声音,王叔知道沈长安有怒气,只低头,任茶水从他额间滴落,平静道:“老奴只是按夫人吩咐,买通了些痞子出去散了遥言,如今街头巷尾的孩子都能吟唱夫人所编歌谣,很快能传遍整个长安。”

南平王妃常来伊兰寺礼佛,与寺庙方丈颇有交情,是以沈长安被请至内殿祈拜,让沈长安诧异的是伊兰寺方丈竟不认得郑苏易。

阿莲将白手绢拿在手里,讪讪道:“王府可不就是王妃说了算了,你不知道,昨个儿霜华院的汀画姐姐和我说,有人在王爷王妃面前嚼您的耳根子,说王府自打迎了您入门,府里不顺心的事情接二连三,先是郡主被狗咬,再来假孙子讹人,甚至小郡主都差些和亲去了匈奴。”

沈长安环顾了一眼屋子,才道:“既是王妃的吩咐,便把东西都搬进来吧,只小心些,屋子里的字画都是珍品,不要弄破了。”

此话一出,后妃都不敢多话,一时场面静了下来。

“听闻嫂嫂夜间入睡难,玲儿这有一件好东西。”说完让贴身丫头将物件拿上前,是一个香炉,雕工精致,看着很是古朴。

“这么多问题,看来是又想留在家摘金银花了。”

听汀画的描述,她与王妃一起赶到凤仪宫时,屋子里满满是人,皇上皇后和安乐公主都在,还有数十位太医。越过人群,只见小郡主苍白的脸色躺在床上,就连双唇也是惨白着毫无血色,双眼紧闭,也不知生死。右手手腕处被缠了厚厚的纱布,纱布上虽见不着血迹,可被郡主右手压着的被褥却是让鲜血染红了一大块,触目惊心的,听说是太医吩咐说郡主刚刚保了命,体弱,不能翻动,才让宫人不敢跟换被褥,恰巧也让她们瞧见了。

“王家与圣上并无交情,王妃乃是圣上亲姐姐都劝说无用……”

孟田却没有理会她的歉意,再次问出:“姑娘姓王?”

郑玲虽听不大明白阏氏,也却也不喜欢被人这么盯着,双脚缩在长裙之下,却是瞪眼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泡酒喝!”

沈长安却不以为意:“都是没娘的孩子,本就可怜,由着他们吧。”

这般一说,老人家便想了起来,笑得很欢,道:“记得记得,那个已经嫁人了的姑娘,奶奶记得了。”

“阿娘,长安这两年来,本不再做噩梦了,可前日夜里,却又梦见阿娘倒在血泊之中,长安总记得,那日阿娘穿着一件碎花绿袄,额上的鲜血不断流下,湿了脸庞,红了绿袄,那颜色,竟比破庙外头寒冬的腊梅还艳丽……阿娘,柳翩翩如今的日子该很不痛快,可长安还觉不够,你说,柳家欠沈家的,该怎么还?”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沈长安一愣,问出:“周将军怎知我与胡齐幼时相识?”

待阿莲再回来时,不仅端来了清粥,还带来一封信。

郑苏易心中也是诧异,只是拨弄琴弦试试音,怎就这么巧弹出这个曲子,只道:“是洛阳的民间小调。”

郑苏易才说完,郑玲抢着道:“母亲,今儿上午,嫂嫂还特地和我说,要亲自下厨做几道拿手的洛阳菜给母亲接风呢,母亲您睡一觉醒来,正好就能尝到嫂嫂的手艺了。”说罢,冲着沈长安甜甜一笑。

夫妻和睦?沈长安嘴角冷冷勾起,夫妻和睦能有多久?三个月?五个月?或是三年五载?之后便以泪洗面度过余生么?郑苏易当初对柳翩翩何其在意,昨日却又是如何驳其颜面,便是当初他娶的是柳翩翩,怕是不出三五年,便也是只见新人笑的负心人罢了。夫妻之情是这世间最靠不住的,当年的沈如是怎样的温婉贤淑,凡事以夫为重,却又落得怎样下场?这些年在洛阳王家,她更是看淡了所谓夫妻之情,表舅一年纳一妾,表舅妈终是郁郁而终,而王家几位表兄,却也是三妻四妾不断,偌大的一个王家,不过是女人的坟冢。曾经,她幻想过做那个坟冢里的一员,心甘情愿。可她终究是胆小的,一块白玉屏风断了她的念想,她害怕,她自卑,若无资格与他并肩,她便会在那里枯死,她只能离开。

皇后的生辰,圣上亲自摆下宴席,宴请一众皇亲,已是圣上对皇后的最大宠爱,都说帝后情薄,看着上座同席却隔了几人宽距离的皇上皇后,沈长安想,在这高墙深宫内,夫妻间耳鬓厮磨的亲昵,怕很是奢侈。

柳翩翩赶紧摇了头,有些心虚,而后却是看向沈长安,一瞬不瞬,眼神里满是探究与不解。

大家都知道柳中丞最顾及颜面,柳丰在家闹了这么多次,都不能让柳中丞同意将柳翩翩接回家,如今便也当他是嘴上说说,却不想柳丰很是认真地转头对着郑苏易道:“若翩翩离了胡家的苦海,你可愿娶?”

沈长安浅浅一笑,点头,“很好,请一直讨厌吧,因为,我也不喜欢你。”说罢,迈步进了南平王府,留下一脸错愕且愤然的郑玲。

“刚打算交给张三哥,恰巧碰见姑爷前来,一时忙着招呼姑爷,信还没送过去。”说完,看沈长安脸色不对,赶紧补充道:“小姐莫急,快马加鞭的话,明儿傍晚前六少爷就能看到信的。”

长安上前,跪地:“不知今日府里贵客竟是圣上,长安逾矩了。”

“你不喜欢桃花?”郑苏易只问了这么一句。

上座的南平王面色已有些尴尬,王妃也是歉意地说道:“王公子且慢,长安是我王府的儿媳妇,可是全城人瞧见了的,我儿昨夜喝多了些酒,难免胡言乱语,不过,我易儿却……”

“这你都不知道?这几日京中都议论着呢,今儿两对新人,南平王府世子娶御史中丞家的千金,还有户部侍郎胡齐娶洛阳王氏的表小姐。”

“尔等讨论家兄,吾为何不能插言。”沈长安略微挑眉,回道。

老夫人看了沈如一眼,有些嗔怪她的不懂事,说着:“莫不是这样,王府岂会收下个痴儿做丫鬟?即便是伺候玲儿,也总比跟着你强,吃穿王府都供着,饿不着冷不着的,也挺好,不过名字得改改,长安?这般大的名字一个丫鬟可镇不住,还是唤她郑安吧。”

看胡齐死鸭子嘴硬,苏易轻笑了下,走回棋盘前,右手轻轻拈着棋子做了番小移动,才回头对着胡齐道:“既然是你解开的,那如今当着我的面,再解一遍吧。”

好歹是曾经的主母,如今却早没有了端庄姿态,如此卑微给她个下人磕头求情,让孙嬷嬷心头也是一酸,可念及老夫人的吩咐,也只能咬牙铁了心,将脚边沈如踢开。

那时的她正吹着树叶,还是那首洛阳的小调,是郑苏易唯一听过她吹奏的曲子,曲调里却没有初次听见时的轻快,或许,无论面上如何平淡,沈长安心底还是有难过,这个世间,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郑苏易也弯腰,在河边摘了一把狗尾巴草。而后走到沈长安身边,挨着她在秋千架上坐着,却没有打搅她,一个人忙着手中的活儿。

一根根绿草在郑苏易手中灵活无比,等沈长安的曲子结束,郑苏易将一个狗尾巴草编出的物件递到沈长安面前。

“这是什么?小狗?”沈长安问着。

郑苏易看了眼手中的东西,拧了眉,道:“你确定他不像兔子。”

沈长安这才有了笑意,道:“哦,其实小狗也是我猜的,开始我还以为是板凳呢。你个大少爷,竟然会这个?”

“我父亲会,小时候常常给我做各种小动物逗我,不过那时我还小,他还没来得及教。”

沈长安知道郑苏易说的父亲是苏全,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编草,握在手心后,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靠在秋千架上,秋千轻轻摇晃着,速度愈来愈慢,风将二人的头发吹起,在风中缠绕。郑苏易伸手将沈长安带入怀中,轻轻说着:“府里人越来越少了,咱们,生个孩子吧。”&!--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