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和尚答不出话,面色煞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罗中夏仰望天空,喃喃道,对这个古怪的组合迷惑不解。韦势然也眯起眼睛,朝天上看去,他的视线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片刻,嘴唇慢慢嚅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果冻吧…”他老老实实回答,这是他贫瘠想象力的极限。

可韦势然却偏偏对这一处有了兴趣。

“是你救我出来的?”

小榕嘴唇嗫嚅,却没说什么,把头靠了过去,双臂环抱住罗中夏,轻轻道:“你说要去救爷爷,可是真的?”

“我还几乎被他害死了。”

“葛仙翁的题刻旁边,也有许多后世文人的赞咏,这里都是作不得假的。”

魏强笑咪咪地回答:“准备得了。你们是先吃饭还是先休息一下?”

十九道:“彼得大师说得没错。历代诸葛家与韦家,总有那么几个人,我哥诸葛一辉,也是有同样的天赋异禀,叫做笔通。”

看到这条伤痕,大家都倒抽一口冷气。曾桂芬经验老道,立刻接过她的手掌细细观察,发觉这血痕并不深,伤口边缘的鲜血尚未凝结,显然是刚被割开的。

“差不多吧,但渡笔人显然更可靠。他不是简单地禁锢笔灵,而是有某种程度上的契合,也可以发挥一定的功能,比起笔筒来说可靠多了。你身上存了这么久的青莲笔,应该能明白。”

彼得心中一凛,这个场景何其熟悉。他的父亲、韦家的族长韦定邦,就是在自己面前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剧烈舞动,然后横死的。只不过这一次换成了曾老师,只不过手法稍微和缓了一些,没有伤到人命——暂时还没有。

“上或有高丽、日本或者安南人做笔冢吏的记录,但西洋人就…我记得只有一人曾经做过笔冢吏。”

“好大的范围…方位你能确定吗?”

颜政又看了一眼埋头苦读的罗中夏,悻悻转身离去,在这种浓厚的读书氛围下再待个几分钟,他也许会疯掉。颜政对这些玩意儿一向敬谢不敏,他喜欢的诗只有两句,一句是“刘项原来不读书”,一句是“停车坐爱枫林晚”,这已经是极限了。

“看来不指望科学来解决了,难道让我去请人做场法事驱邪吗…”叶白沮丧地嘟囔着。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现在成周身后竟显出了五种颜色,毫无疑问,这是郭璞的境界。

五色笔居然就在这个时候觉醒了。

“成周,这是怎么回事!?”

柳苑苑喝道,她不是很清楚成周的底细,她出发之前,主人才临时安排成周来协助她。就算此时五色笔已经恢复了五色,在她心目中成周仍旧是个地道的废物。

成周听到柳苑苑喝呼,露出温和的笑容:“很简单,现在这里我说了算。这是主人的命令,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柳苑苑面色一变:“可笑!”她娇叱一声,三枝飞针应声而出。

可惜那三枝快若闪电的飞针飞到成周面前,陡然变慢,像是静止在半空一样。成周轻轻松松抓住飞针,把它们丢在地上,慢条斯理地说道:“敌人就在你身旁,你非但不去设法干掉他们,却要与你的旧情人合作来对付上峰。你可知道,你已经违背了对主人的誓言,主人会很不高兴的。”

“少在我面前装大瓣蒜!你这个废物!”柳苑苑大吼一声,她的笔灵朝着成周击打而去。

“没错,成周是个废物,可我却不是。”

成周一边说着奇怪的话,一边岿然不动,双手抄在胸口。柳苑苑试图找出他心中裂隙,却似撞到一面大墙,一无所获,自己反被那五色光芒晃得几乎睁不开眼。柳苑苑连忙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喘息着,她的笔灵是心理系的,如果打击落空,很容易反噬自己。

“你以为主人真的那么放心,让你一个韦家的人独自处理这一切吗?”

成周也不趁机出手,稳稳当当活动着手腕。他说完这一句,把注意力转向了仍旧坐在方砚上的韦势然,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韦大人,我代表主人向你问候。”

“恭喜你达到了郭璞的境界。”韦势然虽然也很震惊,却保持着一贯的镇定。

“事实上,我在一开始就已经达到那种境界了。”成周不失礼貌地纠正他的说法,如同一个面对客户的腼腆推销员。

韦势然眉头一皱:“这么说,你一直隐藏在苑苑身边,其实你才是这一切真正的黑手。”

“也不尽然。五色笔的境界,是可以衍生出不格的。你们看到的成周,只是江淹境界下的我,那并不是演技——说实话,他的怯懦让我也很有些头疼呢。不过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不是他,而是郭璞境界下的我,我叫周成。”

周成向每个人都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自我介绍很满意,他居然笑了。

柳苑苑怨毒地瞪着他,突然问道:“那你怎么会突然觉醒的?”

“遵照主人的指示,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越俎代庖的,一切都交给成周来处理。他不需要做什么,只消在旁边看着就是了。没错,成周是一个监督者。如果柳小姐你尽心竭力的话,我根本不会有任何动作,只会默默观望您的成功。但如果您有什么异动——比如现在这种场合——成周的人格就会沉睡,我则会站出来,努力让局势朝着主人喜欢的方向发展。”

“可在绿天庵前,罗中夏打败褚一民时成周也在场,为何你不出手相助?”

周成耸了耸肩:“为什么要出手相助呢?不过是区区退笔小事,胜固可喜,败亦欣然,褚一民失败是他能力不足,于主人大业无甚损失;而今日局势有所不同。七侯近在眼前,错过机会可就难找第二次了。”

此时的周成文质彬彬,完全是一个满身书卷气的谦谦君子。可众人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他的玄、白两色光到底是什么能力,还没人知道。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其实我还有个更完美的办法。”周成说到这里,对韦势然说道:“刚才您说过,您与我家主人的合作原则是『自行其事,坐享其成』,真是一句精辟的总结!现在我就代表主人坐享其成来了。”

“原来你才是他真正的伏笔。”

“这是自然啦。从一开始,主人就让我监督您参与的一切行动。”

“你想要怎样?”韦势然不动声色地问。

周成信步走到墨桥旁,用手指敲了敲龙尾边缘,发出浑浊的声音,看来冻得是相当结实。他点点头,笑道:“青莲笔用冰龙冻出一条墨桥来,固然是个巧思,可惜只能逃命,却不能解开笔阵取得七侯,未免太过消极。我家主人一向不喜欢这种,不足取。”

“不足取”三字一出口,他眼神闪过一道诡异光芒,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

喀啦。

韦势然骤然醒悟,大喝一声:“快散!”

众人得了韦势然的警报,不暇多想,立刻四下散去,他们的眼神却不离那架代表了生存希望的冰龙墨桥。只见周成刚才敲击的龙尾处,居然有了一丝裂缝。裂缝开始只有一线之长,然后飞速延伸扩展,迅速爬满了墨桥全身,还伴随着缓慢而阴沉的“嘎啦嘎啦”冰块破裂声,极之恐怖。

仅仅只是一分钟,整座墨桥便变得支离破碎,不堪使用。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整条龙坍塌下来,桥梁土崩瓦解,无数散碎的墨色冰块砸在刚才众人站立之地。这些冰块一落在地上,立刻被鼎中蕴藏的火元融化,被禁锢冰中的墨海石液变成丝丝缕缕的黑烟,重新飘散回高阳里洞的洞顶,宛如黑烟滚滚。

这一下子,可算是彻底断绝了他们的希望,大家个个面色煞白。周成只是轻轻一敲,就毁掉了罗中夏殚精竭虑做出来的冰桥,他的实力委实深不可测。

周成表情既没有得色,也不见欣喜,如同做了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又信步回到鼎中来。他拍了拍韦势然的肩膀,淡淡道:“诸位莫急。倘若别无他法,我亦希望能逃得生天。但刚才你们明明已经参悟出破阵之法,却阃于道德所限,不肯施用,当真是暴殄天物。我不得不站出来纠正一下。”

柳苑苑听到这话,捏紧拳头,淡眉一立:“你…你难道想…”

“咏絮、麟角、画眉,如椽…嗯,除去主人不让动的青莲以外,至少尚有四枝笔灵。再加上韦大人你和苑苑的笔灵,就有六枝之多。我想怎么也够葛洪丹鼎的火元烧了吧?等到火元烧够了笔灵,鼎砚笔阵不破自解,届时七侯自然就会现身。”

周成坦然讲述着自己的想法,丝毫不加矫饰,语调充满了欢快的憧憬,似乎说的是远足郊游一样。无可抵御的恶寒爬遍了每一位听众的脊梁,要什么样的人才能面不改色地说着如此可怕的事情啊!?

“你们说,是不是很完美?”周成满怀期待地向听众问道。

面对这种问题,听众们只有无语。柳苑苑见他把自己也算了进去,有些惊愕,把身子靠在鼎壁边不置一词。

韦势然忽然阴测测地说道:“可焚笔究竟能否脱困,只是我的猜测,可未必作得数。”

周成略一沉默,很快便释然地笑了:“我对韦大人的见识与学问都佩服得紧,您的推测怎么会错呢!”

“我若真的有这么靠谱,又怎会被困在阵中等死了?”韦势然一句话问住周成,然后翘起一个指头,点了点罗中夏“本来我们可以先脱出生天,再详加推敲。现在你斩断了这条路,等于是把自己也置于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