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摇了摇头:“高阳洞里有什么,爷爷并没提及,他只说洞内虚实不明,贸然进入风险太大,所以不让我和熔羽哥跟着。”

随即一块手绢细心地给他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然后又有一股清凉饮料倒入口中。这饮料不知是什么,大有清脑醒神之妙,甫一下肚,彼得便觉得精神好了些。

小榕一贯冷若冰霜,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忽然主动伸手抱过来,罗中夏又惊又喜,抚摩着她的头发连声道:“自然的。”

“哦…”罗中夏不想指责小榕什么,但是那种强烈的失落却无从掩饰。

罗中夏凑过去一看,原来在葛洪手迹的旁边,还有一处题刻,上面写着“灵崇挥扫,飘渺神飞惊”,落款是处郡刘泾。

这人生得圆滚滚的一张脸,慈眉善目,作弥勒笑,竟是魏强。

“可是,这东西,真的能问出东西来吗?”颜政问。他以前也用这种手段哄骗过女大学生,骗子对骗术往往最没有信心。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追问,一起转身朝医院门口走去。

罗中夏早知道自己与青莲笔并没有达到神会的境界,是以屡次与人对阵,总不免左支右绌。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学识不深,所以难以发挥青莲笔的实力。现在听了星期天的解说,分明就是自己天生的角色问题了。再往下细想,当日青莲笔和点睛笔都是毫无来由地打入自己胸腔,原来也并非是全无来由,而是自己是个渡笔人的缘故吧。

加护病房是一栋独立的建筑,平时进入的人非常少。他们赶到的时候,曾桂芬穿着病号服已经等在了大门口,苍老的脸上带着浓重的愁容。

“谁?”

这一下陡然生变,颜政还尚未反应过来,彼得和尚已经双手猛地合十,拍出一圈若有若无的气场,以他们为圆心朝周围急速扩散开来。下一个瞬间颜政才大叫道:“彼得!笔记!”

罗中夏读书的地方是华夏大学的松涛园。这里是鞠式耕来大学讲课时的居所,罗中夏第一次被笔僮袭击、对小榕的第一次怀疑、郑和第一次意识到笔冢世界的存在,都是在这里发生,可以说松涛园与笔冢充满了错综复杂的联系。

“不可能,那些东西我连封面都不看。”叶白断然否定了这个猜想“反正自从那一天以后,每天晚上我都会…呃,不是梦到,是确实看到自己的脸上多了一张面具,阴森森的,非常恐怖,怎么都扯不掉…到了白天就会自动消失。”

“《墨海》”

听到这两个字,罗中夏恍然大悟,难怪自己能够闻到那股奇特的香气,原来那竟是墨香。在鞠式耕为他作特训的时候,罗中夏没少蘸墨写字,对这味道本是极熟。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正身处墨海之中?”罗中夏忍不住开始想象自己已经被墨水泡成了欧吧马的样子。

小榕点头道:“这墨海不是寻常之物,可不要忘了我们刚才是如何进入里洞的。”

“沈括?”

“正是。”小榕似乎已然想通了诸多要素之间的关联,显得胸有成竹“沈括此人,擅长制墨。以他的题壁为锁匙,里洞内又灌以墨海,再正常不过了。说不定这墨海之局,就是沈括当年亲自设下的,果然很妙。”

罗中夏对沈括了解不多,只得保持着沉默。

“你可还记得当时进洞的情形吗?”小榕忽然问。

“记得啊,整个岩壁像是化成液体,直接把我们给吸进来了。”

“那便对了,岩壁化液,正是沈括至为鲜明的特征,爷爷说得果然没错。”小榕的语气不觉兴奋起来,握住罗中夏的手不觉攥紧了些“《梦溪笔谈》里曾有提及,沈括一生最为得意的烟墨发明,恰好就叫做延川石液。我们所处的墨海,只怕都是这延川石液研磨出来的呢!”

罗中夏道:“可我们要怎么摆脱这些石液,去找韦势然啊?”石液也罢,烟墨也罢,光知道这些名字,对于解决当前的问题,并没什么实质意义。

小榕伸过手来按在他的胸口,没头没脑地问了一个问题:“墨是用来干嘛的?”

“用来写字。”罗中夏有些莫名其妙。

“是的,用来写字,可怎么写呢?”

“用毛笔啊…呃?”

罗中夏一下子也明白过来,小榕的指头轻轻敲了下他的胸腔“笔墨成字,纸砚载文。想要解开墨团,自然就得用笔啊。这延川石液的墨海,我猜并非实体,乃是沈括残留的元神所化,所以只能用笔灵来破开。倘若没有笔灵,就算强行闯入里洞,只怕一落下来便会被活活闷死呢。”

罗中夏“嗯”了一声,试着运起胸中青莲,青莲笔听到召唤,振奋而出。说来也怪,青莲一出胸口,四周的石液墨海立刻朝它涌来,萦绕在笔端久久不散。

“爷爷说高阳里洞非持笔灵者不得入内,原来就是靠这个办法来筛选。”小榕喃喃道,罗中夏心中疑云更盛。小榕说她自己进不得高阳里洞,可她明明自己有咏絮笔,为何一直要靠着青莲笔来驱赶墨海呢?

这时小榕又握了握罗中夏的手道:“这片墨海既然是延川石液,那便用沈括的本诗便能解得更快。我念一句,你学一句。”罗中夏点点头。小榕凑到他耳边,启唇轻读,一串银铃般的美妙声音直入耳中:“二郎山下雪纷纷,旋卓穹庐学塞人。化尽素衣冬未老,石烟多似洛阳尘。”

这是沈括所写的咏墨诗。当日他巡阅鄜、延二州,发现当地有黑水流出,燃烧后产生的烟灰搜集起来,可以制墨,且墨质远高于松墨,遂召集人手大举制造,并命名为“延川石液”。他对此发明十分得意,自言“此物必大行于世,自予始为之”,并赋诗一首,留于笔谈之中,就是这一首〈延州诗〉。

此诗就造诣立意而论,不算上乘,只是应景之作,但用于高阳里洞的石液墨海之中,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随着罗中夏口中念出〈延州诗〉,青莲笔在半空开始以舞蹈般的优雅姿态往复书写,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握住,在墨海中肆意挥毫。罗中夏的灵魂中寄有怀素禅心,因此太白的青莲笔飞舞起来,隐然有怀素狂草笔势。

随着〈延州诗〉一句句吟出,青莲笔青光绽放,四下墨海仿佛被笔毫的毫尖吸引,化作阵阵墨涛,被青莲笔牵引着来回旋转。整片墨海流转的速度明显加快,罗中夏和小榕能感觉到墨汁在耳边呼呼流过。

待得青莲笔蘸精了石液墨汁,在空中带着十几条墨色绸带纵横飞旋。当最后一个“尘”字从罗中夏口中念出之时,整片墨海已然被青莲笔吸得精光,写成半空中二十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这二十八个大字吸尽了墨海最后一滴石液墨汁,罗中夏和小榕顿觉周身一松,缓缓落下,这才感觉到双足踏到了坚实的地面。一直到这时候,小榕才放开罗中夏的手,让后者多少有些怅然。

此时周围已不再是一团墨色,晦暗幽明。两人直起身子,仰脖观望,借助着这些毫末微光环顾身边环境,赫然发觉自己竟置身于一尊极其巨大的丹鼎之内,而那些光芒,正是这大鼎泛射出来的。

这尊丹鼎阔口圆腹,鼎耳的纹饰拧厉而有古风,鼎壁耸峙四周,如崇山峻岭,少说也有几十米之高。鼎炉的质地非石非铜,似是无数细碎金玉镶嵌而成,使得表皮泛起斑斓光彩,颇为炫目。

罗中夏与小榕此时所在的位置是大鼎底部,俨然如深壑谷底。他们抬头遥望鼎口,看到那二十八个墨字本来在鼎口盘旋,此时没了青莲笔的支持,字墨慢慢融解,重新汇成一片乌黑的墨海,将整尊丹鼎重新盖住——原来这鼎炉是用延川石液来作盖子的。

退路被墨海遮断,罗中夏并不十分担心,反正只要有青莲笔在,随时可以出去。他借助着丹鼎本身的光芒观察四周,发现这鼎底的面积十分开阔,少说也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底部从四个边缘逐渐朝中间抬上,最终在鼎底的正中间凸起一个盘龙纽的鼎脐。

而在鼎脐之上,居然还有一位老人,看姿势是端坐在盘龙纽上,一动不动。罗中夏与小榕对视一眼,小榕按住胸口,蹙眉道:“应该是爷爷…”抬腿要向前走去,罗中夏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小心,这里虚实未知,谨慎些好。”

说完他运起青莲笔,轻声念了一句“龙参若护禅”,立刻有数株幻化出来的参天大树拔地而起,把他们两个团团护住。这也是罗中夏事先准备好的李白诗句之一,可以幻化出类似《魔戒》里的树人一样的东西,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战力,但多少能当试探陷阱的炮灰来用。

在龙树护卫之下,两人一步一趋,小心地朝中央走去。走得近了,便看得更为清楚,坐在鼎脐上的那白发老者,果然就是韦势然。他此时盘腿而坐,双手搁在双腿之上,掌心向上,双目紧闭,鼻翼两侧各有三道深可见沟的皱纹,比罗中夏上次见到他还要老上数分。衣服多有破损,像是被火焰撩过一样。

奇特的是,他两鬓白发时而飘起,时而落下,似乎身下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在仰鼻呼吸,一翕一张,有节奏地向上喷出气流。

“爷爷?”小榕叫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焦虑。

韦势然缓缓睁开眼睛,当他看到是小榕的时候,不禁一怔:“你怎么能来到这里?莫非是熔羽那孩子带着你…”话音未落,小榕身后的一个人影映入他的眼帘。

“罗中夏?原来是你带她进来的。”老人咀嚼着这三个字,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神却放出不一样的光芒。

“是我。”

罗中夏不知该对他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得板起脸来,干吧吧地回答了一句。青莲笔悬浮在半空,随时监视这老头看是否有什么诡计。

小榕又向前走了一步:“爷爷,是我央求他带我来的。您有危险,我能感觉得到,小榕是来救您…”说到这里,她的表情陡然一变,胸部剧烈起伏,整个人几乎要晕倒在地。

罗中夏大吃一惊,赶紧一把搀住她,看到小榕软绵绵地倒在怀里,双眼噙泪,面露出痛苦之色,心中大为怜惜,不禁抬头朝韦势然吼道:“你做了什么?”

韦势然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我被困在这鼎脐之上,动弹不得,稍动就有性命之虞。你们不要再靠近了,你看这里。”韦势然指了指自己身下。罗中夏这时才看到,在老人的身体下是一方青砖大小的砚台,恰好镶嵌在鼎脐之中——他就端坐在砚台之上。以砚台鼎脐为中心,鼎底伸展出数条微凸的线脊,这些线脊围着鼎脐画出来一个模糊的太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