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中夏听完以后,奇道:“你是说,那个笔灵的主人,居然是个外国人?”

随着“嘎啦”一声,锁被打开了,露出寄存箱里面漆黑狭窄的空间。

十九曾经问罗中夏接下来打算如何,罗中夏说要回到最初。青莲笔灵的最初,是李白,而李白的最初,自然就是李白的诗。

“这样的状况,持续多长时间了?”心理咨询师和蔼地问。

现在他居然醒了,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曾桂芬曾老师因心脏病而住院,现在已无大碍,但是还得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于是监视郑和的工作就顺便由她来负责了。她虽无笔灵,却凭着深厚的大鼓功底练就了一身掷地有声的功夫,所有的小辈都非常尊重她。

现在她说出事了,那就一定是出了大事。

四个人匆匆从松涛园赶去第三医院。十九虽然心情悲痛,却也知孰轻孰重,缅怀死者随时都可,现实里的敌人却是随时可能发难。

加护病房是一栋独立的建筑,平时进入的人非常少。他们赶到的时候,曾桂芬穿着病号服已经等在了大门口,苍老的脸上带着浓重的愁容。

彼得和尚顾不得寒暄,见面便问:“曾老师,怎么回事?”

曾桂芬颤巍巍地支着精钢拐杖,叹道:“刚才我按照每天的惯例,去加护病房查探郑和的情况。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可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突然被一种奇特的感觉笼罩,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操纵着,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外走去。我试图挣扎,却毫无反抗余地,只能一直朝前走。在离开病房的时候,我借着门上玻璃的反光瞥到一眼,原本躺在床上的郑和竟然从床上半坐起来!”

曾桂芬的额头仍旧浮着一层薄薄的汗水,可见当时她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彼得心中一凛,这个场景何其熟悉。他的父亲、韦家的族长韦定邦,就是在自己面前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剧烈舞动,然后横死的。只不过这一次换成了曾老师,只不过手法稍微和缓了一些,没有伤到人命——暂时还没有。

这么说,韦庄中那看不见的敌人,眼下就在这座建筑里。

或许就是“他们”。

甚至有可能就是褚一民口中的“主人”。

颜政见彼得和尚的眼神闪烁,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一向大大咧咧,懒得多作思考,便直截了当问道:“那现在情况如何?”

曾桂芬道:“建筑里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和我一样被赶出来了,大概都是被那种力量所操纵吧——现在里面恐怕只有郑和一个人而已了。”

“那还不好说吗?进去看看就是了!”颜政说完就拉开大楼的玻璃门,朝里迈去。不料他的腿刚迈了一半,就僵在了半空。颜政一惊,拼命控制右腿朝前落地,不料右腿竟似是自己活了一样,轻轻一转,反而朝后荡去,整个人一下失去了平衡。亏得颜政平衡感比较好,身子微微一晃,左足点地,双手伸平,总算是没摔倒在地。

可这样一来,他变成了背对玻璃大门的位置,就像是刚从楼中被撵出来一样。颜政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挥了挥手,转身又朝楼里冲去。这一次的结局更惨,他的两条腿腾空而起,然后整个人直直摔在了水泥地上,活像是刚刚练完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颜政,不要逞强!”彼得和尚在一旁提醒他。可颜政哪里吃过这种亏,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重新从地上爬起来,右手一晃,五道红光闪耀而出。

画眉笔。

罗中夏、彼得和十九都一起叫起来。颜政身上的笔灵,是汉代张敞的画眉笔,可以令物体恢复特定时间的状态——可在这时候能有什么用处呢?

颜政一脚踢碎大门玻璃,朝里面硬生生地跑过去。就如同之前两次一样,他的两条腿又开始失去控制,急速反转,要带着他飞出楼外。颜政在挣扎中突然竖起右手食指与中指,飞快地在大腿处叩了一下,双腿肌肉立刻恢复了正常。整个人的身形只微微停滞片刻,旋即了玻璃门来到大楼内。

这时旁人才看出他的心思。那来路不明的神秘力量可以通过操纵人体肌肉,如同操纵木偶一般控制被施术者离开大楼。这种机能显然是要等在进入大楼的一瞬间才被触发,而颜政朝自己双腿用上画眉笔,让它们一下子恢复至进楼前数分钟的状态,那时候的双腿自然还不在那力量控制之下。如此一来,颜政便对自己的双腿如臂使指,得以继续前行。

这想法可谓是别出心裁,独辟蹊径,也只有画眉笔可以做到这一点。

可问题是,究竟能撑多久呢?

画眉笔一共十枝,在地铁里已经用掉了五枝。现在双腿每迈出几步,便要用掉一枝,而且效果持续不了多久。颜政只迈出了五步,双腿就又一次开始肌肉反转,他不得不又点了一次,这才保住了控制权。这样算下来,他最多也只能迈出去二十五步,然后便会被打回来。

何况还有一个大大的凶险在里头:那股力量能够操纵你的双腿,自然就能够操纵你的全身。倘若施术者发觉颜政的意图,转而控制其手腕与肩胛,那画眉笔可就半分用处也无了,届时全身受制,谁知道那力量会如何料理颜政…

彼得和尚最先洞察到此节。他甫一说出忧虑,罗中夏立即急道:“那我去把他拽出来!”也顾不得自己能不能进大楼,一个箭步朝前冲去。十九见状不妙,也纵身上前,她嫌那道玻璃大门实在碍事,飞起柳叶刀,祭出如椽笔。只听轰隆一声,那大门已然被她变巨后的柳叶刀斩得七零八落,玻璃屑乱飞。

罗中夏与十九双目交错,彼此会意地点点头,并肩而入。十九双足一进去便觉得有些古怪,自己的双腿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牢牢握住,硬是往回拖着自己。十九大怒,让柳叶刀在自己身边飞旋舞动,想要把那隐形的敌人斩得粉碎。可惜这一切只是徒劳无功,她的刀只能斩削实体,对于这来路不明的力量却无济于事,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足拖着身躯返回大门口,然后猛一跺脚,飞跌出去。

彼得见势不妙,双手合十,一道绵软力道接住十九身体,再缓缓把她放下。他下意识地还多甩出一道力,想把罗中夏也接住——可是这一招却落空了。彼得和尚、曾桂芬和惊魂未定的十九惊讶地发现,罗中夏已经走入楼中数十步,却仍旧安然无恙,无任何异状发生。

罗中夏本人也惊异莫名,他踏进楼里的时候全神戒备,青莲笔和禅心蓄势待发,结果却扑了一个空,既没有古怪的力量牵扯自己身体,也没有什么傀儡丝线,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可十九和颜政一个被干脆地轰出了大楼,一个在艰苦卓绝地一步步前进,这说明他的“正常”,其实才是一种不正常。

这时候已无暇多想,罗中夏冲楼外三人比了个手势,转头朝颜政跑去。颜政咬着牙还在与那股力量僵持,一步一趋,十个指头只剩两个小指头还有红光,额头汗水涔涔,已是强弩之末。

“颜政,你快出去!”罗中夏大叫。

颜政听到罗中夏的呼喊,转头看来,见罗中夏神态自如,不由愣道:“你怎么跑过来的?”他这一开口,精神一松,登时被力量裹胁住全身,倒头朝着楼外拖去。罗中夏一把扯住颜政的衣袖,颜政双拳当即回攻朝他砸去。

“喂,是我呀!”罗中夏一边躲闪一边嚷道。

“我知道,我也控制不住啊!”颜政气喘吁吁地解释,手里招式却一刻都不放松。好在他是被人操纵,拳脚都显得生硬,倘若是颜政自己使出当年在街头打架的手段,只怕罗中夏三个照面都走不下来。

两人拉扯了几番,颜政道:“我说,你还是快松手吧。这么纠缠下去,咱俩一块儿完蛋。”罗中夏心想这力量虽然强悍霸道,目前倒还没痛下杀手,只把入侵之人摔出楼外了事,性命可保无虞。心中念想转动,手里松开了颜政衣袖。颜政抓紧时间嚷嚷道:“你赶紧去加护病房,我没事,算命的说我有…”话未说完,整个人连滚带爬地朝大门口走去,一路踉跄。

罗中夏没奈何,只得一个人朝着三楼的加护病房走去。此时楼里静悄悄地空无一人,他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廊灯、地板、告示牌、一排排的木门与玻璃窗,一切都很正常,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弥漫在四周,不是恐怖,也不是诡异,更接近于一种深不可测的威严,如同无形的卫兵一样肃立着,瞪视着这个走在其中的少年。

“我难道是被选择的?”罗中夏心想。这似乎毫无疑问,那股力量排斥了彼得、十九、颜政、曾桂芬和其他所有人,但独独阻挡不了自己。这一定是刻意为之的,只想让他单独一个人出现。一个明确无比的暗示。

是郑和吗?这没理由,他才没有如此能打。

是老李吗?这更没理由,诸葛家何必如此故弄玄虚。

是“他们”吗?那倒是有可能,但他们若有这等手段,直接把罗中夏等人捏了岂不省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罗中夏反复思考,却理不出个头绪来。他有个优点,倘若碰到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就索性不去想它。这世界上的事,本来就不是每一件事都必须要想明白不可的。“难得糊涂”是他的人生哲学,也与怀素的那颗禅心相应和。

即使碰到最坏的情况,也能用青莲笔来拼命吧。这是罗中夏有恃无恐的信心。

事实上,自从诗笔相合大破鬼笔之后,怀素的禅心就消解成了丝丝缕缕的意识与潜意识,溶入了他的心灵深处,让其性情在潜移默化间有了微妙的改变。虽然如此一来,威力无俦的〈草书歌行〉便成了绝唱,再也施展不出来,但他驾驭青莲笔的整体实力却上了一个新的境界——甚至可以说,他的人生境界,也更上了一层。

罗中夏走到了三楼加护病房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种逼人的气势更加明显了,毫无遮掩地从加护病房门缝里流泻出来,如同暗涌海操一样扑击着他的双腿。青莲笔在胸中跃跃欲试,一见情况不对就会立即出手。

他正在犹豫是否该先敲门,周遭强烈的气场突然“唰”地收得干干净净,瞬间退操,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再无一星半点的痕迹。这让罗中夏一下子有些失神恍惚,像是精神上挥拳落空用力过度一样。

“进来吧。”

屋子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罗中夏有些狼狈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推门进屋。

他看到郑和从病床上半坐起来,正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还是那一副令人厌恶的嘴脸。

郑和的身边还有一位老人。

那老人身材不高,瘦小干枯,穿着一套破旧藏青色干部服。床边还歪歪斜斜靠着块脏兮兮的布招牌,布上写着“算命看相,测字问吉”八个字。

罗中夏的脑子嗡的一声,记忆一下子回到了整个奇遇的最初。

是那个旧货市场的算命先生!

那一个命运注定的清晨,他去旧货市场为鞠式耕淘笔,一进去便碰到了这位算命先生。这位算命先生说他面相有大劫难,他还不信,便用英文单词person测了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