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谷青再见到福临的时候,福临瘦削得不成样子,身子套在宽大的僧袍中,显得无比凄凉。原本便不算白皙的脸庞显得无比黑瘦,颧骨高高地突起,显得眼睛越大了。偏偏,那眼睛没有丝毫神采,叫人心惊。

这么久,就连孟谷青都极少见到福临。太后那边,一直都没有动静。孟谷青没有想到,太后居然变得如此能忍,居然能容忍福临荒废政事抛下后宫佳丽罔顾皇家血脉开枝散叶这些重要事情。孟谷青计划中,太后应当无法容忍,从而呵斥福临,进而母子关系进一步如寒冰。这样,才可以兵不血刃就解决对手。

果然,进院不久便听到了幼儿的啼哭声。那哭声无比惨烈,并不太像五阿哥的哭声。五阿哥从小耳聋,又是智障。平时若不是痛极怕极了,极少有哭得声嘶力竭的时候。

“混账!那么,五阿哥到哪里去了!”福临怒道,森冷地犹如噬人一般。

“皇上!”孟谷青惊呼一声。

孟谷青咬了咬牙,大声却柔和地喊道:“福临,没事的。”

“那自然,承乾宫那位,可是皇上跟前的……”吴良辅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孟谷青,见她脸色如常,继续说下去道,“可是皇上跟前一等一的红人。若再等个一年半载,那位主子诞下一男半女,只怕这大清朝就……”

乌云珠乍遭父逝,经受不住此等打击,一病不起。偏偏,从承乾宫开始,宫里头又开始传来了风言风语。说是这五阿哥,是一个傻子。如今,五阿哥已经一岁半了,居然还不会说话,也听不懂话,只会傻笑。

果然,一碰到乌云珠的事情,福临的脑子就像塞满了浆糊,完全不能思考了。

帮简亲王,也是为了帮自己。今日的投入,为的是往后的收网。孟谷青需要身边有人,尤其是在军中有威信的人。

孟古青道:“谨妃将将离去。”福临一言不,阴着脸坐了下来。孟古青又说:“臣妾知皇上心有不忍,偏偏这世上无奈之事甚多。”福临感激地望向她,“青儿,还是你懂朕。不是朕心狠,实在是、是……”福临恨恨地说着,却无法将执意要杀了安巴度的太后说出来,只得喟然长叹,“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太后身边的势力几乎都投入到这件案子中去了,可见太后对此案的重视。偏偏,皇帝那边丝毫不急,只记得陪伴乌云珠,叫太后如何不气。怪不得儿子,只能怪那迷惑儿子的狐狸精。

孟古青不由得捂上嘴,不敢相信心底的答案。

“哦。”福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又对孟古青道:“青儿,你一向大度,定然也同意让董鄂妃住在赏秋苑吧。”

“哼。”孟古青轻哼。

乌云珠听到蓉妞的惨叫,更是心疼,焦急得跪在地上。福临走一步,她便拖着沉重的身子跟过去。孟古青见状,劝道:“董鄂妃,你还是快快起来把,砖地凉,别伤了身子。无论是奴才还是主子做错了事情,皇上惩戒也是应当的。”又对福临说:“皇上,无论现在生什么事情,大家的身子是最重要的。您就饶恕董鄂妃,快请她起来吧。”

皇上安慰了许久,董鄂妃依旧哭哭啼啼。这缘由查出来了,却还不知道是谁做的。屋子里乱哄哄的,哭声不断。福临心焦不已,见着孟古青,连忙挥手道:“青儿,你过来了。”孟古青走到他跟前,听他细细将这些事儿说了一遍,咬牙切齿地说:“这后宫之中,居然有这么恶毒的人,竟想谋害董鄂妃与朕的皇子。谨妃、四阿哥、贞贵人,不幸也被牵扯在内。此事,朕定要查一个一清二楚,绝不轻饶。”

那一次,吴良辅与巽亲王大赚,皇宫的库银却亏空了不少。而吴良辅,也因此被巽亲王握住把柄,不得不听其令行事。要知道,私自出宫、赌博、与八旗子弟经商,那条都能要了他的贱命。

若是平日里,宁悫妃怕是早就去抱回了自己的孩子。偏生,乌云珠这般受宠,她一时竟不敢跑过去。那边,耷拉吴早就抱起了年瑞,递到谨妃怀里,哄着说:“小祖宗,豌豆黄儿,这里也有,也有。”说罢,忙使眼色,叫小宫女下去端豌豆黄儿。

此时,距博果儿去世不过二十几天,乌云珠被封为妃,入居承乾宫主位。

福临没有精力再疯,默默地点了点头。安亲王向前,准备充当贴身太监的身份去搀扶福临。乌云珠忽地一声哀嚎,道:“博果儿!”三个字喊出来,凄惨无比,实在叫得人心神俱裂,心都要碎了。

太后往前走去。一群又一群神鸦自天空飞过,打着旋儿,“呀呀”惨叫着。天色无比阴暗,低沉地压在头顶。对面的屋顶,有丝丝白,原来早就下过雪了。刺骨的干冷涌进身子,孟古青只觉心底无比的寒。

只是这一次任福临万般烦恼,也没法对自己的皇后倾诉了。所以,只能呆呆地坐着。他不怎么说话,或是没话找话说些无意义的话,孟古青循礼应着,绝不主动,也不失礼。

谨妃挤出一个笑容,道:“奴才这些日子,开始习字。都说皇后娘娘最会看字,所以奴才斗胆请皇后娘娘帮奴才看一看。”

“那好!”太后招了招手,叫孟古青回来坐下,脸上依旧满是笑容。“那么,就请皇贵妃你坐下,说说到底有什么事情,叫你这般着急。”说罢,太后拣了桌上的瓜子来磕,道:“青儿,这瓜子儿不错,挺香。”

苏麻喇笑了笑,道:“皇后娘娘,真让太后娘娘安心呢。”说毕,便走了。孟古青一直送她到院子门外,目视她离去。对苏麻喇,她是真的佩服。在太后那样干练刚强心思城府及深又多疑的女人身边那么久,一直得信任,该是什么样的大智慧!

佟妃愣愣地点头。孟古青心底不由得轻叹,那么绝美灵活的一个女子,就这么没了。如今,不到双十年华,已然要凋谢。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前一刺,忽地现佟妃颈侧有莫名的痕迹。白皙娇嫩的肌肤上,一块东西,粉红中带青,微微肿起,明明是……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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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悫妃明明已然失宠,但,她膝下有子。莫非,在大佛堂的一年,让你知道,你一直无身孕的缘由?一声声“姐姐、妹妹”的称呼下,藏着多少歹心?

躺在小榻上,脚上的伤,时时提醒着她这些时日生的事情。先是谨妃不适,叫她不能护送牛钮回慈宁宫。接下来便是牛钮与瑞嫔相遇,然后,她觉牛钮情况不对劲,不管不顾脚伤依旧全力安慰,之后,便是被太后训斥。

孟古青心底一沉,没有想到这么严重。偏生,脸上还要挤出笑容来,安慰惊惶不已的牛钮。

孟古青知道不妙,又吓又怕又担忧,忍不住奔过去,便抱起牛钮,护在自己怀里。牛钮一直没有抬头,身子无比僵,显然不欢迎她。紧随而来的乳娘见孟古青脸色刷白,额头有细细一层汗珠,忙问:“娘娘,可是不适,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但,一切不过是猜测。她站起身道:“既然,经过御医鉴定,吃食中并无问题,想是谨妃产后身子尚未恢复,有些经受不住。往后,无论吃什么,莫要贪嘴,一切以身子为重。今个儿,我便不在此打扰你了,你好好歇息着,该喝的药,按赵太医的吩咐去喝,别嫌苦,对身子好就行。”

一家四口齐数上了大坑,围着桌子。福临自然是不懂得如何剥栗子的,孟古青却不许宫人帮忙,教福临如何顺着裂口将香香的栗肉剥出来,又叫他小心劈了指甲。福临先前还笨手笨脚的,但也觉得新鲜。剥了几个,便顺手了很多。玄烨窝在他怀里,几乎将福临剥的栗子全数吞了进去。孟古青不叫牛钮难过,便也搂着牛钮,喂给牛钮吃。

孟古青笑,大抵天下帝王都如此吧,只愿听那些叫他开心的话,待见那些叫他开心的事情。早就想通此节,由着福临说去。

景仁宫出了这等子事儿,太后有如不知。从四儿嘴里可知,那晚的事情,在宫人奴才中,算是传遍了。这后宫里,因着侍寝落胎,佟妃倒是第一个。孟古青知道,佟妃这会子定然是谁也不想见,她也没必要去假惺惺地,叫人误会她幸灾乐祸,落得一身仇恨。她只叫御膳房在佟妃的份例之外,多加了些滋补身子的食材。不合理的地方,从自己的份例里扣了。

愈是挨近景和门,景仁宫的欢笑声便愈是清晰。佟妃娇俏地笑着,尾音越加悠远、低缓。孟古青立在墙角,不用再往前走,便可听得一清二楚。渐渐地,那笑声愈加变味。孟古青脸色一变,这佟妃,是在玩火吗?

“不。”孟古青摇了摇头,“额娘对皇上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皇上,何尝不希望额娘开心?每日见着皇上,青儿都见皇上忧愁不已,无比难受。青儿知道,皇上在担忧额娘。额娘对皇上好,皇上都明白。青儿原本不解,皇上为何为一个宫女,竟要忤逆额娘。但,青儿忽地明白了。额娘那么爱皇上,皇上只怕也同样爱他的孩子吧。那宫女肚子里,如今有了皇上的骨肉。皇上怕是舍不得委屈了自己的孩子。因此,青儿斗胆请额娘,答应皇上封那宫女为妃。”

“哦,对了皇后。”福临忽地喊道,“你不是爱吃瓜子么?这果子干不错,上头沾了好些瓜子仁。”

福临眉头一扬,露出笑容,道:“可不是呢,博果儿啊,一向不懂得如何对待自己的福晋。这会子,怕是新福晋一肚子委屈,跑到这皇宫来,便凄凄惨惨的,把朕当了父母官,来诉冤情了。哈哈……”

福临,福临,怎的依旧为他费尽心思?

出了院子,太后往后一看,下令:“恪妃病逝,长春宫宫人心痛失主,愿以身殉主。哀家念他等衷心待主,允!”

新年夜宴,太后宴请皇上与所有妃嫔。好几个月过去,孟古青才又见到了所有的妃嫔。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笔什赫额捏福晋。笔什赫额捏福晋脸盘圆圆的,五官端正,但并无夺人之处。从夜宴开始,便一直安安分分地坐着,唇角一直留有一抹笑意。瑞格格坐在她身旁,非常瘦削,脸尖尖的,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灵活地转着,不似满人。

得到孟古青的态度,吴良辅喜滋滋地告退。孟古青却觉得脑袋有些晕,没有搭理依旧跪着的花束子,忙回去,躺在床榻上闭眼思索。

意外,意外!孟古青决意要福临内疚。快要到顺治身边的时候,她狠力掐了掐白马一撮皮,白马越加狂,臀部快地摆动着。就在福临身边,孟古青尖叫着,倒了下去。恰恰来得及看到福临满脸的惊慌和心痛。

孟古青原以为,福临这些日子根本不往坤宁宫跑,还道花束子往后与福临不会有什么交集。岂知,这个在遇到乌云珠之前无比滥情且专喜好宫女的皇帝,根本不会放过任何人。

孟谷青哀戚地望着苏麻喇,道:“那皇上怎么让吴良辅给本宫带来那样的消息?苏麻喇,是不是皇上出事了?还是太后娘娘身子……”孟谷青脸上显出担忧焦急的神色来,一个字一个字飞快地往外吐着,“苏麻喇,你不要骗本宫。里面,一个是本宫额娘、姑姑,一个是本宫夫君。无论如何,本宫都要进去。之后,若要被惩罚,本宫都认了。”

一边说着,一边闯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