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为自己考虑,但在这一群戴着面具的人之中,说话需要艺术,总要是一种为别人考虑的口气。孟古青稍稍斟酌了一番词句,正要开口,太后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笔什赫额捏,你对自己的孩子,就没有一点舍不得吗?“

福临神色一僵,挤出一抹笑容,依旧摇了摇头。孟古青见状,道:“皇上,我知你有许多不得已,臣妾何尝不是。哪位女子愿意将自己的夫君往外赶?只是,臣妾不能那么自私,不管不顾皇上的处境。臣妾见你这些日子,眉间有了一丝愁烦,心里无比担忧。怕是,怕是皇上承受了太大压力。”

女子生在这个时代,实在是悲哀。就算是幸福,也得委曲求全改变自己直到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才能得到。孟古青心底有浓浓的倦意,她自己无所谓,活着便是最好的事情。可是,她不知道花束子要如何去度过接踵而来的打击。

孟古青心中不悦,难道是她这一世太宽容了,这些奴才脸本分都不懂遵守了!一个普通的值守宫女走了进来,敛伺候。孟古青由着她伺候换了衣物,着了一双软缎的绣鞋,又漱了口喝了一杯茶解渴,这才往外走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福临含着泪,道:“不,谁也不敢这么说,朕是皇帝,朕会保护你的。女子在娘家养得娇惯些,原本就是常事。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养伤。朕这几天,都会陪着你。”

孟古青点了点头,太后又说:“做皇上,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所以,你少不得要多多体贴,为皇上排忧解难。你可知,皇上这些日子很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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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是在屋里吃,福临匆匆喝了几口粥,道:“朝堂上事情多,朕先去了,你慢慢吃。”

还是那个样子,天下人都希望皇后多子多福,谁曾想,上辈子她从不知道拥有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滋味。孩子,成为了她的无上疼痛。

大婚未至,父王与母后安置在宫外的一所别院中。唯有她因着要学皇宫的规矩,被安置在侧宫之中。自有司仪的嬷嬷教导。对于皇宫中的规矩,孟古青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在科尔沁,便开始学习。只是,前世因为对现实的不满,刻意要与这疯狂、监牢一般的宫殿抗争,便故意不去遵循那些规矩。现在,即便懂,孟古青也乐得做一个聪慧的公主,对教导的嬷嬷无比尊敬,绝不因为自己可能的皇后身份而趾高气昂无比高傲。

翠果儿心惊胆战地看着醒过来之后就变得很奇怪的这位刁蛮公主,终究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公主,您,您的身子还好吗?院子墙根下的青石路常年不见太阳,生了些青细藓,很滑。是奴才的错,忘记告知主子了。”

孟古青一直觉得,死亡的疼痛也掩盖不了心底的痛苦。7788xiaoshuo

福临做事一向率性而为,常人无法揣测。这事儿不算大事,太后安心伺弄大阿哥,不曾过问。孟古青身子不适,册封礼并未过去。当晚,自然是新封妃的恪妃侍寝。第二日,恪妃与瑞嫔的请安都被免了。据说,太后很是关照恪妃,嘱御医送了保胎药过去。

现在,孟古青亦听到“保胎药”三个字便不由得眼皮跳。太后实在是一个狠角色,得罪了她尚不自知。恪妃一时叫她不痛快,怕是太后要叫她一辈子不痛快。

恪妃没有过来,福临却在下朝后马上来了坤宁宫。其时,孟古青正在绣一个百子肚兜。听得宫人的传报声,略一沉吟,便胡乱走起了针线,将好好的一个肚兜缝了个乱七八糟。福临笑着大跨步走进来,未曾坐下,已经宏声说道:“青儿,瞧你天天绣肚兜,只怕咱们的孩子出生之后,每日换肚兜都有的剩。”

孟古青已经是满脸笑容,四儿忙端了一张大椅子过来,放在孟古青身旁。福临挨着她坐下,抬头望了望窗外碎金一般的阳光,意味深长地道:“青儿,无论何时何地,你总懂得如何过得很快乐。”

孟古青道:“臣妾总不能因着一些小事愁眉苦脸,叫皇上也烦心。”

福临笑笑,就要去拿肚兜看。孟古青嘴一撅,藏在身后。福临却去抢,孟古青脆声笑着,不停叫着“哎哟”。两个人的力量就是大过一个人,孟古青肚里有援兵,福临哪里抢得过。偏生,福临起了玩心,趁孟古青一个不注意,还是抢到了手里。展开一看,却是杂乱的线路。

福临敛去笑容,定定地看着孟古青,道:“青儿,这些日子,是委屈了你。但是,青儿,请你相信,朕绝不会辜负了你。”

孟古青笑,道:“皇上,我懂你的苦衷。若这些事情,臣妾都不能理解你,才是叫小气呢。你这般做,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清国。你幼年称帝,每日辛苦劳累,靠着自己辛辛苦苦成为举国上下称赞的明君,臣妾怎能跟你使小性子?但是,臣妾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些酸酸的。许是梅雨时节,吃梅子吃多了些。这会子在肚里酵,酸气涌了上来。”

“你呀你!”福临见孟古青说着说着越来越娇俏,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微微叹息一下,福临深情地望着孟古青,道:“青儿,你可知,朕为何宠瑞嫔却不封妃,不宠恪妃却封妃?那日,明明大家伙儿心底都无比开心,恪妃她不懂恪守本分,偏偏要叫你收养大阿哥,莫不是拼了叫大伙儿不开心叫你劳累,也想叫她的儿子抢着皇位。以为,成为你的儿子,又是大阿哥,朕便会立为储君?朕还没有死呢,便做着这等美梦。朕储君的位置,给你的孩子留着呢。封她做妃,不过是要堵那些老东西的口。赐她‘恪’字,就是叫她恪守本分、安分守己。至于瑞嫔,朕倒不厌恶她。只是,世人只道朕忘却了你,朕便要告诉世人,你在朕心底的位置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其余的人,皆不能及。这宫里的奴才,最会攀高踩低,朕不能叫你们母子受委屈。”

福临的眸子无比黝黑,定定地望着孟古青,似乎要望到她心底去。饶是孟古青心如止水,这会子也不由得死水微澜起来。福临一有时间便惦记着往坤宁宫跑,看似随意所做的决定,却已经在为她着想。

只是,他是皇帝,他的爱,也就这般有限了。孟古青暗暗提醒自己,莫要迷失了自己。眼眶却已经红了起来,忍不住呜咽出声。福临心慌,一叠声问:“青儿,青儿,这是为何?可不要哭了,叫朕心底担忧。”

孟古青摇了摇头,感动地说道:“皇上,臣妾何等有幸,竟能遇见你。这样的福分,只怕要在佛前修行几百年吧。”

“傻瓜。”福临抱住孟古青,却弓着身子,小心地不碰触到她的肚子。

头靠在福临肩头,孟古青怅惘地望着柱上凝重的红漆,却觉得这柱子似乎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心中轻叹。不是佛前的几百年,而是一缕幽魂的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