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古青听到轻微的“叮咛”一声,是玉器与秤杆相撞的声音。良久,头上的帕子依旧没有被掀开。福临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孟古青可以听到吞咽唾沫以及拉扯领子的细微声响。福临这会儿,只怕比得上那热锅上的蚂蚁了。孟古青忽地想起前世她还以为这是表哥太过紧张太过激动太过在乎她的表现呢。当时的她,充满天真的欣喜和小女儿的抱怨,居然嗑起瓜子来。

孟古青知道,不得皇帝喜欢,至少还得抱住太后的大腿,才能在这皇宫中好好地活下去。她注定是这后宫中的皇后,要充当联接大清国与蒙古关系的一颗棋子,由不得她与世无争躲在一个角落清闲度日。

见这丫头显然一脸的害怕和不愿意,却只能勉强上前,孟古青笑了笑,在翠果儿的伺候下,穿上高跟的浅粉色缎面绣飞蝶弓鞋。几百年不曾走路,几乎忘却了如何去动。她扶住翠果儿的肩,明显察觉到翠果儿的肩头一僵。过了好一会子,才放松下来。

似乎从四岁开始,就隐隐记得了这个人。孟古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俊俏却又忧郁的小孩子。在她身边,所有的男孩子或是调皮捣蛋,或是兴高采烈,一个个从小开始,就看到了大碗喝烈酒大口吃肉的爽气样子。

外头的宫女听到响动,赶忙进来伺候帝后穿衣。孟古青穿戴整齐之后,现床上那块白绢上,已经有了一抹红。

孟古青低头轻笑。他还记得,前世福临这么做之后,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也不知道他想的什么法子。不过不用担心,有吴良辅这个老太监在他身边,什么法子想不出来?

做好这些,福临的神情才放松了些。那块白绢,想来会被呈到太后处,事后说不得还得裱糊好供起来,只是不知道供的是鸡血还是鸭血。

早膳是在屋里吃,福临匆匆喝了几口粥,道:“朝堂上事情多,朕先去了,你慢慢吃。”

孟古青体贴地为福临掸了掸衣裳,笑着道:“好的,朝堂上的事情要紧。”

福临走之后,孟古青细嚼慢咽,吃饱才作数。吃完早膳,漱了口,换上一身橙黄色袍子,在翠果儿的伺候下,去慈宁宫向太后立规矩。

见孟古青过来,太后满脸堆笑,搂住孟古青上上下下打量不停,道:“孩子,在宫里还习惯吧。”孟古青低头微笑,道:“托额娘的福,过得都好。”

“哈哈……”太后大笑,“苏麻喇,看看,哀家说过,青儿这孩子伶俐吧。”又对孟古青说:“皇上怎么没一起过来呢?”

孟古青道:“皇上勤政为民,时时刻刻心系天下苍生,去上朝了。”

“这孩子。”太后笑着嗔怪,“今日,也该多陪陪你的。不过青儿,皇上比不得寻常人家的夫君。他是天下人的皇上,做事不能随心所欲。青儿,你懂吗?”

孟古青点了点头,道:“额娘放心,孩儿省得。”

太后越开心,道:“你这孩子,果然没叫哀家失望。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青儿年纪轻轻的,却丝毫不见浮躁。福临有你这位贤妻,真是福气。”

孟古青正要作答,门外传来了宫人的传报声:“太妃到。”

宫人的嗓音未落,已然听到太妃爽朗的大笑声。太妃走进来满脸堆笑,歪头打量了孟古青良久,啧啧有声地说道:“姐姐,你这可赚了,哪里来的这么漂亮聪明贤惠的一个儿媳妇。我看啊,往后又是另一个姐姐呢!”

孟古青孟古青心里暗自在惊骇,无比头疼。太后身子异常安康。做得不好不成,做得太好了亦不成。这太妃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鸡蛋里也要挑根骨头来叫人吃堵。上辈子,她一直认这人为额娘,以为这人是后宫中唯一真心疼护她的长者。直到死才知道,这人是最最恶毒的,将她作为棋子,在后宫中一次又一次掀起惊涛骇浪。

这当儿,孟古青实在不好说话。说砸了丢太后的面子,说得太好,又让太后忌讳,只得默默笑着。

太妃坐在太后对面,拣起茶几上的瓜子,磕了塞进嘴里,笑呵呵地说:“姐姐,你看,咱们福临啊取了这么一个好皇后,我们家博果儿也大了……”

7788xiaoshuo

“可不是也要娶个福晋?要说啊,博果儿成亲在前,先前给他说了一个好福晋,可不是被他打回家去了?好了,小孩子不懂事,要是看上了皇亲重臣中谁家的好姑娘,我给指婚。”太后乐呵呵地笑着,打断太妃的话。

孟古青知道,只要太妃和太后在一起,定然是话里有话矛盾重重,此处不是他能够多呆的时候。好在,太后看了她一眼,道:“青儿,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老婆子说话没劲儿啊,眼瞅着皇上要退朝了,你回去呆着吧。”

孟古青告了退,隐隐约约间,听见太妃说着议政王大臣会议之类的事情。

回到东暖阁,那边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子里有隐隐的花香缭绕。回来,便见着花束子在里里外外擦洗。

这一世,因着翠果儿尚在,花束子虽然依旧被太后赐进坤宁宫里,却只做些粗活。贴身伺候孟古青的,还是翠果儿。再次见到花束子,孟古青心中十分激荡。上辈子,她害了花束子唯一的孩子,将花束子的生活拖进了阎王殿。花束子不知,依旧对她掏心掏肺。在她被废被所有人疏远冷落的时候,花束子依旧愿意陪着她,与她度过了无数个孤单的日子。

即便在花束子知道害了自己孩子的罪魁祸是她之后,依旧没有报复,只是绝望。绝望地替她顶了残害四皇子的罪,被拖出皇宫,死在不知名的地方,尸都无人知晓。

若说这皇宫之中她有对不起的人,便是花束子了!这一辈子,她决不让这些事情重蹈覆辙。明明,想对花束子好一点,却连不知该从何做起。忽地想起花束子家穷,若没有福临的参与,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父母能够过上好日子。

孟古青深呼吸了几下,道:”这花的香味不错,比起寻常的杜鹃,多添了一丝清冽。花束子,这是什么花?”

花束子咬了咬唇,细声细气地答道:”回娘娘的话,这花唤作胡杜鹃,是刚从南苑搬来的。

“不错,不错,这花我喜欢。翠果儿,这月从我的月俸中扣出五钱银子来,赏给花束子。”

明知道这样的赏赐不太合适,但也顾不了许多了。赏饰赏衣物解决不了花束子的实际问题,现在能够改善她父母生活的,只有实实在在的银两。花束子连忙下跪称谢,诚惶诚恐地不停地磕头。

午膳时间,福临没有过来。晚膳时间,福临依旧没有过来。当晚,孟古青一人宿在坤宁宫中。

孟古青这会儿无比庆幸有这么一个任性的皇帝。要知道,按照祖制规矩,皇上大婚之后,必须再洞房与皇后同住一个月。福临这般沉不住气,恰恰可以削弱她对太后的威胁。一个聪慧懂事的皇后,没有皇帝的宠幸,怎么可能掀得起风浪?

皇宫中良辰美景无数,孟古青乐得一人清净,享受着无忧无虑闲逸自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