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嘛!总是两个人多没趣呀!他刚好是下班时间。”佐佐木和子看了看手表。

“唯独这件事是办不到的。”

“在工作吗?”赖子问。

青年看到这边,眼里现出惊讶的神色。轮香子从正面迎着他的视线,看出了他那眼神的变化。胸中很不平静,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其实爸爸早从妈妈那儿听说了,却总爱这样讲。由于每天都在外面耽搁得很晚,家中的一应事物都尊重母亲的意见。

松本清张以“与其追求文章的华丽,毋宁写出真实的文字”作为自己的创作信条,所以,他的作品在日本拥有广泛的读者,受到普遍的欢迎。但惟其注重“真实”作品里便难免陈列有资本主义社会的污秽,相信阅读本书的读者自会加以甄别的。

“哪里。”老板娘用力挥着手说“浑身都是债呀!家里的资金根本周转不开。…实在抱歉。”

话音落后,又朝静静下箸菜盘的赖子凑趣似地讪笑起来。

赖子心里明白,这个话题与自己返回房间之前密谈的内容是不一样的。她沉静地朝老板娘笑了笑。

餐桌上,杯子里盛着冰过的酒。几个盘碟和瓷碗在明亮的电灯光下闪着绚烂的色彩。

由于丈夫难得的邀请,赖子才来到这家“谷川”的。平日里,丈夫总是不打招呼就离家外出,一周或十天回来一次,然后马上又出去了,对于这么一位丈夫,赖子象观望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一样,成天价独自送走每一个黄昏,迎来每一个日出。丈夫并不是到远处出差,而是在市内另有家室。

纵使隔些日子回到家里,赖子也不向丈夫问起那几天的情况,丈夫也缄口不谈。丈夫离家外出的时候,赖子也只是双膝跪在门口,绝不发问一句。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已有五年的,最初本是赖子从丈夫身上习以为常的,到后来丈夫也从妻子那里司空见惯了。

家里虽然有两名女用人,但只为赖子一人烧饭做菜,对丈夫则毫无必要。即使十天半月回来一次,丈夫当天晚上也不在家里吃饭,随后就又出了。

夫妇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口角:在局外人看来,也许认为这是一对静谧相安的夫妻。丈夫只讲必要的事,话极简短。赖子的回答也是如此。向丈夫开口的时候,从来都是只限于答话。

对丈夫日常生活的料埋,赖子无懈可击地履行着作为妻子的义务。当然,在时隔多日回家的丈夫脱掉的东西里,有几样赖子是不亲自动手的。那是丈夫另外一种生活的图景,然而赖子并不介意。

丈夫每隔几天回来一次,当天并不在家过夜,而是立刻走出家门。对于丈夫的这种心情,赖子是理解的。基于这种情祝,可以说她只是在日常生活上还尽着妻子的义务。

丈夫提出一道去“谷川”吃饭,于是便相随而至。这对赖子来说,也只不过把它看作是履行一种义务,虽然丈夫的座位近在眼前,却似远在天边一样。

这种情景,反映到外人的眼里,也一定会把此刻的赖子看成一位娴雅的夫人。丈夫讲话的时候,她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嘴角不时浮出微微的笑意,而知道这是一种淡笑的,大概只有作为丈夫的庸雄自己。老板娘对初次见面的赖子,不禁瞠目而视,在结城庸雄耳边吃惊地说道:

“好一位漂亮的太太!”

结城庸雄哑然地笑着。每当他略低下头微笑的时候,面颊上就会出现一种淡漠的阴影,所以,凡是见到过的女人,都说他具有冷酷的魅力。老板娘称赞妻子的时候,结城庸雄也没有作声,脸上又现出同样的表情。在有的人看来,也许会造成一种印象,认为这是作丈夫的矜持,正是内心里蕴含爱情的表现。

“老板娘,该叫个人了吧?”结城庸雄说道。

“哎呀!”老板娘惊讶地抬起眼睛“今天晚上您不是带着太太吗?”

“这没关系嘛!”结城庸雄很随便地说道,他根本不理睬赖子,同时双手撑着黑檀木桌子站起身来。

赖子和老板娘谈论着院子里的阶柳庭花。过了一会儿,庸雄从卫生间回来了。

“给我讲了吗,就是平时那个?”庸雄问的是他一直叫来陪酒的艺妓。

“太太也当真同意吗?”老板娘又朝赖子看了一眼。

“请。”赖子笑着说“我也想拜见一下那位漂亮的人。”

“是这样吗?那么,马上就去叫来。”老板娘向旁边的女用人使了个眼色。女用人把耳朵凑到老板娘嘴边,然后起身出去了。

“方才,在那边,”结城庸雄冲着老板娘说“碰到了一位很漂亮的小姐哪!”

“啊,是吗?”

“穿着西服,是一位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小姐。是客人吗,谁带来的?…在这种地方,绝不会是女学生开同窗会…”

“啊,对了。”老板娘仿佛想起来似地说“那是全家一块儿来的呢。可能就是那位小姐吧,一定的。”

“噢?谁呀?”庸雄歪着头,打听那个姑娘的父亲。

“这个…”老板娘暧昧地笑了笑。“今天晚上,举行家庭招待宴会的,有好多家呢!”

“好多家。”

“是呀!瞧,您这里不也是一样吗?”

被老板娘这么一说,结城庸雄用鼻子冷笑了几声。

“哼,我吗…”

刚讲了两个字,便低下头去,喝起酒来了。

赖子不动神色地吃着。庸雄不朝赖子讲一句话,只把脸冲着老板娘。赖子笑吟吟说话的时候,也总是向老板娘抬起头。

老板娘似乎也觉得有些反常。但又不能这样立即离席而去,因此便带笑说道:

“说来是前天晚上了,店里有一位客人说,十点钟带你去夜总会吧,我就跟着他去了。因为难得去那里瞧上一次,尽管上了年纪,我还是随着他凑趣去了。”

“夜总会里,上年岁的妇女也有去的。外国人就是这样嘛!”

“您说对啦。美国的老太婆还跳舞,真叫入想不到啊!”“老板娘不是也在跳嘛。”

“讨厌着呢!我年轻的时候跳过单人舞,从来不和男人们搂着跳。”

“你去的是什么地方的夜总会呀?”

“横滨哪!”

“横滨?”

结城庸雄突然闭住了嘴吧。

赖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眼上。然而,她那正在剥去烤鸡锡纸的手却镇定自若。

“要说横滨?那可要跑不少路呢。”结城庸雄冷不防冒出来这么一句。

“就是呀!我本不愿去的,但那位客人说乘车去兜兜风吧,所以…”

“老板娘,横滨很熟吗?”

“我从来就不爱出门,所以不太熟悉。甚至还被客人了一通。”

“山下公园,去了吧?”

赖子蓦地闭上了眼睛。

“啊,就是那个能看到海、浮着蒸汽巨轮的地方吧?”

“对。”

“客人领我去看了一下。他说,因为你这个老太婆哪儿也没见识过。不过,那地方树木很多,夜里一定很寂静吧?”

“寂静的地方正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