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了掏耳朵,他笑着接过铳儿,道:“笉罗真爱说笑了,铳儿想必长大后是要做大英雄的,否则怎么会欢喜我,多过于欢喜自己爹爹呢?你看,他在我这时从不往怀里钻,只盯着我威风凛凛的长髯看,可在你那儿时就怪了,总往你怀里钻,哎呀……该不是在找地方吃奶吧。”

但从四年前开始,税官和监察使都不来了,我们觉得纳闷,就往上边写信,可后来才知道那些信都给大皇子的人截下来了,通往王都的各个要道也都被控制了,我们没法和国都联系。就在我们觉得不对劲时,大皇子派来了一个特使,说以后不用往王都交税,只要把税都交给大皇子就行了,也不用给国君呈递折子,有事上报给大皇子就成了……”

“好了笉罗,这胶成不成,今晚就能验证出来。不过,这么一大碗,做弓胚时要如何使用?”趴在桌上看着钵里有些透明的胶状物,泽临咂了咂舌。话说他看过工匠做弓,但因为没那个耐性,每次只看了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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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工匠跑到里屋,端出来一个小锅,神色为难道:“这里的鱼可比不上石鱼,鱼膘刚熬好时粘性是不错,但时间隔得越长,越是不成,我们想了好些法子的,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已经开始熬新胶了,这是昨个儿熬的,还没完全起劲呢……”

“你用力行不行啊,用食指和拇指啊……”

不是不信,不是不敢,只是唯恐岁月这般静好,怕他日,变换千人面,终是意迟迟。笉罗,我可否信你?

但还没等膝盖痛楚消散呢,笉罗就听见脑后响起了突兀的脚步声。

正欲落座,突然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臭味。

会有此一问,自然是将笉罗提醒他的那番话听进了心里,暗算之人防不胜防,泽临比常人更知其中深意。如果不是出生至今,听从母亲告诫,步步为营,步步惊心,他今日又怎么能端坐在这里的。

泽临挑眉之间,止不住好奇,她的掌心是否也是如此?

泽临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见连霜月有些了然了,皱起眉头,抢在县令前面问道:“之所以造出三棱型的箭镞,是为了增强箭头的杀伤力吗?以往,偳紫国内的箭镞都是单片形制的,若是弩箭,五十步之内若能穿透敌人甲胄。不知三棱型的箭镞如何厉害?”

笉罗在一边瞧着,心里也多了些许计较。

如此……可不太妙啊。

泽临却镇静地摆摆手,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用胡须逗弄起怀里的铳儿,笑道:“无妨,且看着,我倒觉得十分有趣呢。”

走着走着,笉罗觉得有了浓烈的困意,身形有些不稳了。强打着精神,浑浑噩噩走了一程,她额头上冷汗直下,体力已经有些不支。实在不行了,她下马找到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这时——

她一个女子带着个孩子,行走在高矮参差的丛林路间,竟是一点惧色都没有。

早知道如此费事,泽临时绝对不会放其他工匠去休息的,只留下笉罗一个人。

他自己虽然孔武有力,但在这作坊里,还真是帮不上忙。这么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丁点的愧疚来,只好思考着怎么能让笉罗减少些负担,就伸长了手臂要去把铳儿抱起来。

没料到,手刚伸出去就被笉罗狠狠拍掉,耳朵被一声怒吼震歪了,“大人又要作什么?刚才轻薄于我,我隐忍着没有声张,这会儿又想摸哪儿啊?!”

“谁摸你了?”泽临决心睁眼说瞎话,打死不承认。

转念一想,觉得也不必咬死不认,勾起嘴角道:“笉罗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不过一时手滑而已,看你技艺绝,过于专注了,以至于没能留意到触手所及是何处,哎呀……没料到会令你恼怒,实在是我的不是了。”

言毕,还拱手鞠了个躬,仗着有大胡子挡着,笑得不亦乐乎。

“你!”笉罗怒气冲顶,但泽临说的话又极为巧妙,还拿她卓绝的技艺给自己对她的“非礼”做了幌子,不但高明,还使笉罗抓不到把柄能够反驳。

笉罗深吸了几口气,结果自觉无论如何不能咽下这口气,但这件事已经再纠缠下去实在无趣,以后只能在其他事上找回面子。

于是她眉梢一挑,将背后的布兜解下来,对他道:“大人刚才也看到了,这弯竹胎的活并不容易,只怕在下卯足了力气,三天两夜也不一定能做的完。造两百支良弓的时限还剩一月不到了,连先生和我都必须加紧赶工,这三日我就不回府睡觉了,那么……烦劳大人好生照看铳儿,照顾好他的起居饮食吧。”

“呃……好吧。”还以为他要恼羞成怒,但却突然严肃起来,泽临很是不自在。

他手脚很快地接过睡意香甜的铳儿,答道:“那你忙吧,铳儿我就抱走了。”

“呵呵,好。”笉罗喉咙里出笑声,贴在面上的人皮面具却是皮笑肉不笑,看得瘆人。

泽临背脊生汗,抱着铳儿踱步回到县令府邸,心里始终感觉怪怪的。

吩咐了厨房晚上给铳儿蒸几个鹌鹑蛋,要了个汽锅鸡,和豆腐绿笋汤,泽临便回到房中,对着房顶打了个响指。

“爷,白绢的来路有了点眉目。”这次一闪而出的是绛夜,不是荀晔。

泽临坐在床边,给铳儿掖好被子,“讲。”

“这种白绢,是翔云国的凌琼郡盛产的白泠绢。”绛夜掏出一张薄绢,与那日荀晔得到的白绢一起递上。

“的确是同等质地。”泽临皱了皱鼻子,“翔云国近年来与偳紫贸易往来不多,这种白泠绢也没有多少人买得起,你顺着这条线索再查。”

“是!”绛夜点头领命正要走,被泽临叫住,“等一下,你通知荀晔,接下来这一个月还有三件事你们需得办好:第一,查清大皇子的人把三郡大小官员子女关在何处,务必尽早得到关押者名单;第二,到昌云谷散布蛇灵显灵,我们的兵士水土不服、身染怪病的流言;第三,给我密切监视匡富一家,一旦现大皇子派人的特使,配合匡富演好那场戏。”

绛夜面色一喜,多嘴道:“爷是想引君入瓮吗?”

泽临抿嘴冷哼,“你以为,一个瓮就想困住那条大鱼么?好啦,你无需揣测我的用意,吩咐你们什么,你们做好即可,多做事,少开口,不用荀晔重新教你规矩吧。”

“是。”不敢再多言,绛夜迅闪身而出,额上的冷汗被风吹入丝。

是夜,月冷风清,泽临哄着铳儿吃完晚饭,又与他在床上玩了一两个时辰,赶紧哄着他睡觉了,这才抽身处理公务。

但铳儿下午睡了许久,这会儿全无睡意,在泽临身上爬来爬去,一下揪他的下巴上新长出的短须,一下依依呀呀像是要与他嚷嚷,闹得紧。泽临没有法子,又不忍心点他的睡穴,只得耐着性子哄,却是吼不得,吓不得,只好扁着嘴骂骂笉罗出气。

但铳儿好似听得懂他在说笉罗坏话似的,泽临骂一句,他就扑过来张开小嘴,用刚刚长出来的小门牙咬住泽临的胳膊。吧嗒吧嗒,口水还流成滩涂一堆。

泽临告饶,只得抱起他坐在自己脖子上,玩飞飞,这才让小祖宗消停下来。又折腾了三刻钟,铳儿的眼皮总算开始打架了。

把他哄到被子里睡下后,泽临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这简直比上战场还要累。他就怕小祖宗半夜饿了要醒,只得麻利地处理完公务,吹灯睡觉。

迷迷瞪瞪之间,刚要坠入梦乡,泽临“啊”的一声坐起来,原来最近铳儿长牙,正是磨牙的时候,嘴边有什么就啃上什么,力气还挺大。泽临怕自己出手太重伤了孩子,只得慢慢从他口中夺回自己的手。几颗小牙印清晰排列在手背上,看得泽临哭笑不得。

无奈,躺下盖被,把铳儿的脑袋挪向另一边。

但还未过多久,泽临又被惊醒了,铳儿不知何时转过头来,又咬住他的手不放了。如此反复数次,泽临一咬牙,干脆把手塞到铳儿嘴巴里,给他当猪蹄啃了,心里把笉罗痛骂了一百万遍。

他终于明白,自己抱着铳儿离开时,笉罗眼眸里促狭的光芒意味着什么了。

“该死的,又被她摆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