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欲言又止地提起弘明,恍然想到那日在书房外撞见的情景,我随手放下书,起身走过去,胤祯已奇怪地问道:“他又怎么了?”

马车突然急急刹住,我将弘暟紧紧抱住,问道:“怎么了?”

继而摇头,想自己还真是瞎操心,我不在,自然有很多人会自告奋勇牢牢把握住这一争宠的机会,怕是此刻正左拥右抱、软玉在怀吧?

他仍在逞强,双手抓地床褥都揪成一团了,依旧嘴硬道:“不疼……就是……当着那么多人前……面子丢尽了……”

秋蝉也是满目忧色,却迟迟不肯说出胤祯的去向,连她也是不知道的吧。

也许,这便是有些人说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就连胤祯都嫉妒自己的儿子,说我以前是一颗心扑在他身上,现在却是一分两半,有时连另一半都不属于他。

胤祯却颇不以为然,逗弄了两下弘暟,笑道:“一块玉而已,碎了又如何?金石玉器,我又不是玩不起,只图弘暟高兴。”

闻言,我忽沉默了下,正不知要说些什么将这话头岔过去,门外便响起了请安声,帘子一挑,当先进来的便是着了一身鸦青色常服的四贝勒,其后胤祥和胤祯一起进了屋子,不知来的这一路上在谈论什么,两人进了屋子还没有闭上嘴。

“喂,快醒醒吧,你别以为可以这样丢下我,自己逍遥快活去了,你长得那么丑,给阎罗王当个粗使丫头他都嫌弃呢……”

话落,不顾胤禟是否动怒也是否准许,强扳过我的身子半拖半拉地冲出了九爷府邸。

“哦。”我应了一声,果然是她没错,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呐呐地说:“九爷府上格格不少,至今倒没有一个小阿哥,若是宛澜有命,一朝得子,九爷一定会对她更好吧?”想了想,又笑道:“不过这样,怕是九福晋更容不得她了。”

“八伯母知道,那是弘明的额娘,跑不了的,不用再看了。”八福晋扳过弘明的小脸,和他大眼瞪小眼。

顺着声音寻去,忽而,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过来,险些将我撞倒,软软的小身子紧紧抱住我的双腿轻轻蹭着。

“话已至此,你自己慢慢考虑,我先回了。”

想到那帮醉鬼,心中不免气恼,步子也迈地重些。

“坐好,别乱动。”

那日在西郊赏枫直到日暮才依依不舍地下山而归。胤祯答应过我,每一年秋枫落红时,都会带我来此,将来还会带上我们的孩子。因为是行宫别苑,鲜有杂人出没,所以置身于黄栌红枫,蓝天白云之间,总有一种身于世外桃源之感。

“这么晚还出来?”

只是没想到,先上场的倒是那个叫扎纳的少年,他得意地站在场地中央,微扬着下巴挑衅地看着胤祯。胤祯却眉毛都不动一下,侧身同胤禩碰杯对饮。

“你就这么口不对心,非要把我往外撵吗?”

他忙用手捂住我的嘴,责备地看了我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才让我刮目相看,又口不择言。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陈富提着灯笼站在府门前候着,见了我们的马车,明显地舒了一口气,小跑着过来小心翼翼地扶我下了车,连声叹着:“福晋可是回来了,爷回来听说福晋不在府里,以为还在四贝勒府上,结果差人去问却听闻福晋压根没去,爷急得恨不得把京城翻个个儿,前后已经派了两拨人出去寻福晋了……”

忽而,隐约的箫音穿墙而来,没有玉的清脆,却似竹的空寂。我怔怔地抬头,隔着细密的雨帘望去。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着,我也不顾秋蝉见了笑话,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秋蝉又忙着给我倒茶。

请了安默默坐在一边,德妃打量着我,转头对胤祯说道:“听说前几日弘春病了,可是全好了?”

她仍未醒,闭着眼睛睡得很沉,身子不像往常一样向里蜷着,像是累极了躺在那儿,脸色亦是憔悴不堪。

宛澜一言不,帮我穿好衣裳又转身去整理床铺,却以为这样我就看不到她悄悄用袖子抹去眼泪。

轻舒了一口气,手覆上心口,却怎么都捂不热。

八福晋闻言,一左一右拉过我和阿茹娜,径直跨过门槛,“咱们到后堂守着火炕暖和去,等素珩过来再打上几吊牌,旁的事儿就让他们爷们儿掺和去!”

舅少爷?

“况且我素来喜欢孩子,大阿哥又生得这般好模样,我早就想放到我房里养了,想必爷也会同意的,你说是吗?”

“若是再笑就把你们的舌头通通拔出来爆炒了下酒,还不下去?”

伸出去欲拉住他的手缓缓垂下,怅然地望着镜中雍容华贵却脸色苍白憔悴的身影。

按理,我原本应和这个小我四岁的表妹相处地很好,可是这位被宠坏了的完颜大小姐显然未把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放在眼里,索性那时我常常待在自己的院子深居简出,同她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我惊讶地抬头,随即应道:“媳妇明白了。”

胤祯瞪他一眼,手脚麻利地扯去他的衣服,“紫鸢现在有着身孕碰不得,更何况——”他转了一个身坐在胤祥面前,一手勾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在胤祥的心口上一掐,“最能喂饱我的,还是我的祥祥。”

齐嬷嬷却丝毫没被胤祯的话吓倒,手中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块白色锦帕,面色冷淡地望着我。

十阿哥胤锇站出来,挽起袖子大笑,“少废话,十四弟,今日终于轮到你了,哥哥我可要报当年之仇了!”

不由地暗笑一声,我竟然到现在还会想着她。

枉她冠了一个这么美的名字,箫也吹得一般,怕是引不来凤凰吧。

他痴笑一声,重复着那两个字,慢慢转回身,氅衣从他的肩上落了下去,小粮子忙拾起又为他披上,他却一把拽了下来,怒道:“谁准你多事!”

然而第二日一早,当我换了宫女的着装跟在青颜身后出现在太后寝宫,为她穿衣梳头时,她只淡淡扫了我一眼,问青颜我为何在此。青颜如实答了,太后面容沉静,说出的话倒是不容辩驳。

我被她这一撞,险些摔倒,幸而胤祯从后扶住了我,我侧过头对他感激地一笑,他却并未看我,只朝年悦尧吼道:“哭什么,有完没完!”

为之人理都未理我,带着三名手下出去了,大铁门又一次重重地关上。

我恶狠狠地朝天比划了两下,随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地,也不知这个时候胤祥在做什么。

在德州待了几日,正当我们准备启程继续向南行驶时,太子却突然病了。

娘卧病近三年,我别的没学会,粥倒是煮的极好。熟练地将泡好的米倒入煮开的锅里,然后用小火慢慢熬,不停地搅拌,看着一颗颗米粒在水中一点点膨胀,裂开,直到水已变白、粘稠,再放入苏叶和姜片,立时,米香混合着苏子叶的清香和姜特有的辛香味道弥漫而开。

话落,小厮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只托盘,上面放置着一只精巧的酒瓶和三只酒杯。小厮毕恭毕敬地将酒杯一字排开摆好,动作熟练地斟满了三杯,每一杯都有酒液沿着杯口溢出来。

慢慢走在通向西五所的甬道上,反而没有了刚刚的急躁。路上三不五时碰到宫女和太监,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怪异,我没心思多想,也懒得去琢磨,一心只想着那日宛澜对我说的谎话。

我虽毁了他们假惺惺送来的点心,仍有些不解气,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捞过他的手臂狠狠咬下去,他一时不察没来得及躲避,失声叫痛,旋即又强压了下去,只是表情痛苦地望着我。

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眸,像是谁在夜晚偷偷摘下的星子,明亮耀眼,清晰可见里面装着两个小小的我。

我气愤地双手握拳,对天比划着低吼,仍不解气,抬起右脚狠狠踢着厚厚的雪堆,不想那雪里竟埋着坚硬的石块,我被绊了个踉跄,向前一扑,倒在雪地上。

因还有两日便是除夕,除了典礼、祭祀不可缺席外,宫里宫外真正需要这些龙子凤孙忙碌的并不多,也因此,今日能抽了半日空闲来北海享受冰嬉之乐。

复又闭眼准备睡觉,然而那个恐怖的梦境却萦绕在心,只要一闭了眼,眼前却全是皇上沾满了血迹的脸,以及——

“我记得,大阿哥自小跟随谙达习射箭,到如今,也有七八年了吧。”

弘春孤傲地点了下头,碍于胤祯,才恭敬地回道:“已七年有余。”

我点点头,走上前,“很好,我自幼没学过什么别的,只一门心思学射箭而已,虽没练过那些年,但也下了些苦功。而这几年因为身体的关系许久未曾碰过弓箭了,倒真有几分怀念。既然今儿个大家都有这个兴致,不妨试试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否拉开这弓了。”

边说着,我已用余光审视了一遍他们几人用的弓箭,弘明的大小正适合,便借握在手中,朝弘春一笑,“今儿个,大阿哥同我比试一把如何?顺便也让你阿玛考校下你们的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