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手被他突然用力捏住,我皱眉呼痛的同时,望见他煞白的脸色,心忽地一疼。

宛澜一滞,低头绞着衣边不言。

胤祯,这一世,我们到底是谁欠了谁的情债要还?

“现在几时了?爷呢?可还在前厅?”

我摇摇头,叹道:“哪个当官的不贪?少年时饱读诗书考取功名,多半都抱着一心只做包希仁那般清正廉洁的好官,可事实上又真正有几人能做到?随便拎出一个十年官龄以上之人,最少也能刮出三两民脂民膏来。置身官场之中,犹如身陷染缸,纵使不是你本意,别人也恨不得在你身上染出个赤橙红绿。说句俗话,同坐一条船,万事行方便。都是互惠互利的事儿,谁能容得你鹤立鸡群?别说那些个为了自己的官运要不断笼络下级贿赂上级的官员们,纵使是那些八旗之主,亲王贝勒,皇子阿哥,又有几个是真正干净的?”

“十四婶儿何时也生个弟弟啊?可别太晚,这样我就可以一起教两个弟弟了。”

福气啊,呵。

握笔的手有些虚浮无力,顺带着字也写得歪七扭八。抬头瞧了一眼坐在旁边手拿念珠闭目诵经的德妃,暗暗摇头,随手将这一页纸抽到一旁。

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惴惴不安。我转身回屋,秋蝉跟在后面,对迎上来的宛澜简单说了几句,两人开始为我梳妆打扮。

紫鸢扶着我从暖炕上下来,走过去在桌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了,我抬头扫了一眼,先前凌乱地桌面已被收拾干净,那晚她躺在桌上时故作镇定的样子仍那般清晰。

宛澜非但没走,却过来就要掀我的被子,“福晋,别用被子蒙着头睡觉,爷走时吩咐了,要奴才伺候福晋沐浴……”

将头埋在枕间,繁复的绣线摩挲着脸,像是那双布满硬茧的手轻抚过我的脸颊。西郊登山时他说过的话犹在耳畔——“不论这条路还有多远,还有多难走,我一定不会放弃。”

阿茹娜亦是笑道:“怎么管?爷在府里可是不曾这样呢,只有见了八嫂才什么都敢说一通,这哪是我管得来的?”

一时无力跌回床上,宛澜却以为我身子不适的样子,骇地转身便要去叫人,我忙叫住她,她却丢下一句“爷临走时吩咐过了,待福晋醒了一定再召大夫来瞧瞧……”便出了屋子。

乳母抱着睡得正香的弘春,不知所措地看看我,又看看紫鸢。

秋蝉一愣,嘴角划过一丝淡淡地笑,却是摇头回道:“还没有。”

“我瞧着天儿冷了,给额娘做了暖筒,你看看。”我让宛澜把装好的暖筒拿出来给胤祯看了,他扫了一眼,蹙起眉来,“看着眼熟,”随即想起了什么,叫道:“这不是我去年在围场猎的白狐皮吗?前些日子让陈富找出来给你做件斗篷,怎么成了暖筒了!”

叫他什么?我错愕地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嘴边已荡开一丝笑,俯身在我的脸颊上一擦,旋即出了屋子,高声叫来陈富。

胤祯跟在云瑛身后,依依不舍地看了我一眼才离去。

“啪!”

我忍不住一颤,她已命屋里的丫鬟们都出去。

秋蝉也不忘在旁帮腔,“可不是,奴才可是瞧得清楚呢,十四爷摘下盖头那一刻,眼睛都看直了。”

“赶了一路,又折腾了半天,你也不嫌累。”

我倚在窗边静听,那人吹的并不好,显然对曲子不熟,想来学吹箫的日子也尚浅,没来由地,我竟取回放好的玉箫,与之合奏。

他瞪圆了眼睛,双手微颤,不一会便闭了闭眼,轻声道:“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

直到她们离开了好一会儿,我才缓缓冻麻了的双脚,回了来仪阁。

我被他的言语震得心房一颤,一时间,心底的滋味又岂是五味杂陈这般单薄的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那你告诉我你是谁,我自会掂量你们谁更有价值一些。”他走进几步,眯眼打量着我。

老板闻言,忙点头作揖道:“客官说得正是,客官请稍候,小的这就去厨房安排,叫他们准备小店的拿手菜来。”

“四处走了走,这行宫还真大,险些迷了路。”我又打了一个哈欠,走过去一头栽倒在床。

香凝不敢再说什么,只低头应是,声音已带着哭腔。

“悉听尊便?”他眯了眯眼,露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如果我要你做我的妾呢?”

她的这个“伺候”说得隐晦,绝不仅仅是奴才伺候主子般简单。

“滚!”娘截断他的话,一挥手打掉桌上的红木匣子,雪白的银子摔落一地,“带着你的银子给我滚!我既已嫁入尹家,和完颜氏再无任何瓜葛,你们也别再把脑筋动到我的身上!”

他慢慢起身,却向我靠过来,压低了声音故作奇怪道:“我怎样看着你?”

他似没料到我是这个态度,滞了一滞,未再说别的,转身就走了。

见阿茹娜越听越迷糊,我忙把她拽到一旁,“没事,八福晋跟你开玩笑的,素日里,八爷、九爷和十爷走得近,八福晋拿你也不当外人了。”

她走到放着铜盆的架子旁,拧湿了棉巾,坐回床边为我擦汗,“小姐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出了这一身的汗,可别吹了风,快擦擦。”

他伸过手捏住我的鼻子,目光上下搜寻了一圈,叹道:“瘦成这样还学猪哼哼?看来以后我要多费些粮食养活你才成。”

我心虚地转身退回屏风后面,一侧束起的的帘子刚好挡住了我。又想到宛澜还在耳房,我躲在这里,迟早会露陷,可是现在出去,很……尴尬。

德妃抿嘴一乐,“皇上对玉格格厚爱有加,自然觉得这橘子是甜的。”

往回走了几步,转身看着那道骑在马上的暗色背影,曾经种种一一闪现,最初的最初,那个曾打动我心的男孩,陪伴我走过短暂却也快乐的时光,那朵沾染着露珠的木槿花,那曲青涩的《凤求凰》,还有承露轩那些个热闹的黄昏。

“刚刚孙太医回禀过皇阿玛,你手上的伤已大好,不似前些日子活动不方便,我特意来带你出去转转。”

我看向胤祥,他只是回复我一个笑容,让我放心。

脸像被火烧一般烫得难受,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揽着我的手。他觉察到我的用意,手上的力道一紧,在我耳边道:“想摔下来吗?”

她哼了一声,推开我的手,“开朗大方?坦荡豪爽?你倒不如说我应该生做男儿更直接一些。”

“猜的,能在这里随意走动的穿着华丽的女子,除了蒙古那几个部落的郡主,不作第二人想。”

“别找了,”八福晋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宫女泡好的绿茶,道:“早在太医来时她就被皇阿玛训了一通,说她服侍不周,瞒着你的病险些耽误了医治。怜她年纪尚轻,只是罚了跪,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

“不是喜欢吗?为何不买?”胤祥不解地问道。

“没出息的丫头,从小我就教育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现如今你倒好,进了宫当了皇家的寄生虫,是不是想一辈子待在里面让别人养活你?”

我点点头:“我曾经有个哥哥,却不在了……”

德妃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也没再说什么,带着人走了。紫鸢倒是没走,人家是德妃金口一开指定留下伺候的妥帖人儿,自然走不得。

正走神间,兰蕙不知何时绕到我身后,拍我的肩道:“弄玉,走,咱们放烟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