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放慢了马,我迅瞥了眼前方两个渐行渐远的侍卫,低声问道:“你就这么从京里跑出来,回去后怎么办?没有皇命,无论亲王还是皇子都不得出京,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后果?”

他倏地俯下身,又黑又脏的脸满是胡渣,一双牛眼闪着邪笑的光芒。

那小伙计斜睨了我一眼,不耐烦地挥手道:“去去去!瞎捣什么乱!你又没银子,住什么天字号房?茅房都不给——”

我忙执起茶壶为他续上茶,讨好地道:“皇上说的是,皇上爱民如子,玉儿不过是借着您的气派小打小闹一番,是……狐假虎威!”

我自责地低着头,四福晋又安慰我道:“没什么紧要的,十四弟身子骨硬朗地很,连皇阿玛都常夸他。额娘向来偏疼十四弟,过于紧张而迁怒于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这做母亲的心,等以后啊你就懂了。”

“十四弟?前日听闻你感染风寒,连书房都告假未去,今日怎么出宫了?”八贝勒见胤祯走向他们,笑如春风道。

秋蝉和香凝跟上前,“格格这是要去哪儿?”

“你在这儿做什么?淋病了怎么办?”

闻言,我“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四贝勒出的银子?那怎么行!”

我回头狠狠瞪了胤祥一眼,侧了身快走几步经过他身边,被他一把捞入怀里。

“回去吧,叫人熬几碗姜水喝,驱驱寒。”

“你想嫁给朕的十三阿哥吗?你想做朕的儿媳吗?”他冷冷地笑出声,一步步逼近我。

“晖儿乖乖听你额娘的话,换身干净衣服,十三叔就给你看礼物。”胤祥笑着揉揉弘晖的小包子脸蛋。

“澜姑娘?”他们见到宛澜很是诧异。

许是我谄媚的样子逗得皇上开怀,只见他接过橘子,撕了一瓣放入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又将剩下的半个橘子递给一旁的德妃,指着我笑道:“你也尝尝,这丫头剥的橘子还真甜。”

说完抬头看他,他只是紧抿着嘴角看着我,不答。

太医开始还含糊其辞,后来见我态度坚定,才抹去额前的汗珠,艰难地说:“如此面积大又严重的烧伤,落疤是在所难免的,无法恢复得和之前一样,不过会随着时间的增长逐渐淡化些。”

“明白了,胤祥,那我们只杀老虎吧!”顿了顿,我又补充一句,“还有狼。”

我一诧,他无奈地笑道:“你的手,根本就不像常握马缰的手。”

阿茹娜闻言,也猛地抬头,一脸期冀地看向胤祥。

话音刚落,我挑了帘子要出去,不妨外面同时有人要进来,我们撞在一起,俱是一声痛呼,然未及我看清来人是谁,面前的红影一闪,我被人捂住了嘴又拖回了帐子里。

事实证明,东西不能乱吃,话也是不能乱说的。

“九哥,十哥,你们先行一步,帮弟弟向八哥陪个不是,稍后我就赶过去。”

不知怎地突然想起历朝历代的帝王,虽后宫三千佳丽有些夸张,但绝非少数,康熙的后宫妃嫔数量就很惊人。而这些从小养尊处优、肩负为皇室开枝散叶这一重责大任的皇子们,妻妾自不会短少。女人如他们,不过是延续香火的工具,谁又会在乎那些工具的想法?

“姐姐变得什么戏法这般有趣?竟然长出三个头来。”我指着她说道,身子一滑,下巴磕到了梨花木桌上,疼地我“哎呦”一声叫出来。

这一大段“主子”、“奴才”兼带着哭腔的绕口令说下来,我听得脑袋胀。

香凝进屋时提了食盒,将饭食一一布好,同时道:“十三阿哥走时嘱咐奴才了,要格格一定按时用膳服药。说太医开的药即使见效慢也绝不能停了,只要格格听话,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抬头看向他,奈何夜色渐深,而他由逆光而立,看不清他的表情。

胤祥忙拉住我,伸手一敲我的额头,“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若不是万分肯定它是赝品,我又怎会如此做?”

“要不你先回去吧,皇阿玛正在气头上,仔细你这一进去再迁了怒。”

鼻尖不争气地酸起来,我抽了抽鼻子,依旧沉默,等待着他未说完的话。

“八格格,自己亲手摘的果子才好吃,”我回头朝她一笑,“你们放心吧,宛澜知道,我小时候常常爬树,没问题的。”

知道他听不见,我索性说得也起劲儿,平日里自然不敢如此叫他,今儿趁机多叫几声。

她仰望着树顶出神,过了一会儿,伸出玉手拈过一片叶子,蔻丹染指聚拢成拳,慢慢将其碾成碎屑。

“真是巧,妹妹也今日进园子?怎么不早派人来知会一声,咱们府邸相邻,一齐过来就是了。妹妹刚出小月,万不得见风的。”四福晋早已换了另一副面容,语带关心地问道。

四福晋耐心地解释完,紧接着又加了一句:“不过这‘奴才’二字十三阿哥既是准了你不用再说,在我们面前也可以省了。”

十三阿哥一直坐在一旁看我摆弄,忍不住夹了一根排叉犹豫着放到嘴边,看看它又看看我:“这个……真的能吃?”

“扰了几位母妃的兴致,是儿臣的不是了,改日再上母妃们那儿讨口茶吃。”

“我还没哭呢,你倒先掉下金豆子了。”我抹了一把她的脸蛋打趣道。看她这副样子,原本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一转眼,敬林的丫头都长这么大了。”低沉的声音出一声轻叹,隐隐含着一声略显悲凉的无奈。

他摸了摸胤禄的头,示意嬷嬷带胤禄回去,胤禄微微抗议了一下,被他用眼神驳回,悻悻地被嬷嬷带走了。

“不打紧,你若不说,我们也不知道这名字的典故。”太后的语调已转为和气,紧接着问了我一些饮食起居上的琐碎话,关照了几句,又吩咐郝总管,说以后不论我是在园子里还是进宫,一应用度都比照宗室里的格格们,只多不缺。随后闲聊了几句,便让我们散了。

两人迅收了刀,又听一个人语气略带恭敬地说道:“主子,城门已经关闭了,咱们还是……”

“啪!”德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偷偷看了太后一眼,见其没有怪罪,微微挺胸,鼓足勇气道:“玉格格好大的胆子,连太后也敢顶撞!太后的话没错,完颜?映雪就是狐狸精转世的,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当年她吹玉箫引来百鸟的模样,若不是她精通巫盅之术,凭何如此?而你,皇上怜你孤寡,将你接入宫中教养,你却恩将仇报,迷惑我的祯儿,害得他……”

德妃说到此,竟颓唐地呜咽起来。

我烦躁地看着她,忽略了前面的诬陷之语,只道:“太后明察,奴才绝对没有做出任何迷惑十四阿哥之事——”

“你还敢说没有?”德妃闻言,语调立时又高了一层,怒视我的双眼几欲喷出火来,“我的祯儿一向听话,若不是你,他何故会装病出京赶去湖北?若不是你,他也不会被皇上责罚,贬到遵化去守陵直到年后才能回来?我的祯儿啊……可怜你一向身娇体贵的,除夕夜连团圆饭都吃不上,不能守在额娘身边……呜呜……”

她攥着手绢捂着心口向太后哭诉,“皇额娘,馨儿入秋便去了,臣妾的几个儿女,如今只剩了祯儿在身边,可如今他也……冰天雪地的,身边连个贴心的人儿都没有……臣妾求皇额娘给道懿旨,让臣妾去陪祯儿去……”

原来胤祯被罚去守陵了,且一去竟是两个月之久,相比来说,我这一个月的宫女生涯竟算是格外开恩了。

太后也被她哭得头疼,摆手道:“你便是在我这里喊破了喉咙又如何?祯儿装病出京,犯错自然该罚,可是最该罚的还是这个迷了他心智之人!”

说罢,她看向我,岁月在那张也曾美丽的脸上留下了沧桑,见惯了后宫之中的倾轧,想必,处理一个小小的我于她来说,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听说皇帝准备将你指给十三阿哥?呵,皇帝真是被你们母女迷住了眼,我爱新觉罗家容不得你,容不得再生兄弟阋墙之事!”

她一转身,冷厉的背影面向我,“本宫会派人将你送至邢台的白雀庵,那儿的住持圆静师太与本宫有过一面之缘,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白雀庵?出家?

怔愣间,已有一左一右两名宫女架住我。本就身子难受地紧,她们下手的力道又重,我被捏得疼了,奋力挣脱开她们,起身道:“接我入宫的是皇上,所以,我出不出家太后恐怕也要问过皇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