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往后一背,抬高了腿迈进门槛,走到柜台前“啪”地一拍,手掌火辣辣地疼,面上仍是强撑着,大声道:“小二,天字号上房可还有?”

看来我的小马屁拍得还不错,皇上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放下茶杯捋着修剪地齐整的胡须含笑道:“朕出来是体察民情,可不是来耍威风的。”

四福晋摇摇头,“据太医说是无大碍,只是加重了风寒,听说,是淋了雨的关系。”

四月,西郊的杏花满枝,绚烂如云,微风一过,沁入心脾的花香令人神情愉悦。影影绰绰间,倚松亭已近了,果然那兄弟三人正坐在亭中,把酒言欢。

一想到宛澜极有可能会受苦,我坐立难安,抬步欲走。

滂沱的大雨噼里啪啦地从屋檐落下,我蹲在墙角,鼻涕眼泪抹湿了两条袖口,像泡了水,无论怎样都流不完。

他挠挠头,眼中闪过一丝窘态,“其实……究竟花了多少我也不清楚。你也知道,我又没开衙建府,每月的份例都是有限的,所以这一切基本都是四哥掏的腰包,我也只是出出力而已……”

“姑姑……”弘晖嗫嚅了声,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弘晖,她骗你呢,太后娘娘正在戏园子看戏呢,哪有糕点吃?”

他走上前,屈了一条腿弯下身,将手中轻握的伞骨递向我。

明黄色的龙袍在这样的夜晚异常刺眼夺目,前胸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同它的主人一样,怒目圆睁,露出尖利的牙齿似要将我牢牢盘踞住,生吞活剥。

“阿玛。”弘晖突然叫了一声,四福晋刚要斥他,他又叫着“十三叔!”从我的怀里跳开,飞奔到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的两人面前,似又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小模小样地请了安,待四贝勒叫起了,才嘿嘿笑了一声,上前蹭着胤祥的衣袍下摆撒娇,“十三叔,有给晖儿带礼物吗?”

“快去。”我压低了声音道,她才站起身,拎着食盒朝那两人走过去。

我一听,忙不依地撒娇,“皇上,奴才知错了,奴才不敢了,下次皇上再出门,还要带上奴才啊。”我边说边从盘子里取了一只金橘,麻利地剥了皮挑了筋,双手递到他面前。

“十四阿哥若只是带奴才来看夜景的,怕是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夜深了,奴才该回了。”

日子过得很慢,伤好得更慢。有一次在太医为我换药时,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这个疤痕会跟随我一辈子,即使用了御赐的药膏,依然不能完全去除。

他点点头,欣慰地一笑,“对,就是这样。”

我摇摇头,乌尔罕看着我,极其肯定地问道:“你是不是不会骑马?”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去佟妃娘娘那儿要个花样子,自己绣。”

“小姐,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脸色突然这么差?”她凑到身前,我摇摇头,“可能是晕车吧,这么热的天,别中暑才好。”

胤祥回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我,出人意料地也翻身下了车。

如此娇滴滴、水灵灵的可人儿,难怪德妃会肥水不流外人田送到自己儿子怀里,而十四阿哥,虽说甚少对她有过什么好脸色,却也从未明显拒绝过,起码我见到的时候是这样。

我一手拄着头,一手去拿酒壶,伸了几次手都没拿到,八福晋毫无形象地拍桌子笑我,那张涂抹着精致妆容的脸在我眼前瞬间变成了三个。

紫鸢微微一笑,接着却出人意料地跪在地上,委屈地低着头,轻声道:“奴才还要向主子请罪,当日主子要奴才过来伺候十四爷,奴才知道这是主子信任奴才,所以奴才也一心一意想着如何伺候好爷。只是奴才愚钝,一直以来不讨爷的喜,爷这里伶俐的人不少,多奴才一个不多,少奴才一个也不少,若是主子记挂奴才的半分好,就请主子带奴才回永和宫,也不用留在这儿遭爷的嫌……”

胤祥已经离开,他盖得毯子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摇了摇床头的铃铛,因为我不能说话,秋蝉特意为我备了这个。

我小心向后退了一步,说:“欺君之罪,奴才担当不起。”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莫非那真是宋徽宗的真迹?你这不是害了那店主吗?”我转身就要回去解释清楚。

八贝勒点点头,应准我可以退下,九阿哥依旧寒着那张异常俊美的脸,十阿哥朝我友好地笑笑,未及看十三阿哥的脸色,胳膊却被人一拽,被迫对上另一双视线。

“朕知道,你心里对朕有怨言,从第一次朕看见你时,就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虽然不深,可是并不能抹去它的存在。”宽大的手掌落在我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像个最慈爱的长者。

“弄玉,几个果子而已,我还是回去叫人帮忙吧。”兰宁见我挽起袖子摩拳擦掌,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将锈筐放回原位,看着十四阿哥睡得正香的模样,忍不住推了推他:“喂,不是叫我来吗?你一个人睡得跟死猪似的算怎么回事?”

我点点头,跟在她的身后走远了些,直到在一棵百年古榆前停下,树叶早已泛黄,随风簌簌飘落,有几片还落在了她的身上,娇艳的鲜红配上有些凄冷之色的黄叶,对比分外鲜明强烈。

两边的下人们见了礼,我才知道,来者是八贝勒胤禩的嫡福晋,郭络罗氏。因为上次中秋家宴上她身子抱恙未出席,所以今日我还是第一次见。

“都是无甚紧要的事,想不起来就算了。眼下养好身子也是紧要的,你也不必担心园子那边,今儿早上我进园子已回禀了德妃娘娘,娘娘虽说了十三阿哥几句,好歹现在是由娘娘教养的,倒也没什么。至于是待会儿用膳后回园子还是等身子彻底好了再回,都依你。”

驴打滚、冰花酥、油炸糕、茯苓饼、姜汁排叉……我每样都分成一小份用黄油纸包好,准备回去给兰宁姐妹几个尝尝鲜。她们常年居住深宫,几乎鲜少有机会能吃到这些市井小吃。

“宜姐姐客气了,既是九阿哥生辰,咱们就不叨扰了,雨停了,咱们也该回了。”德妃说着,散了手中的牌起身,其他二人也起身欲走。

“小姐!”宛澜惊呼了一声,捧着我的手,盈盈双眸转瞬便落下泪珠。

皇上还算厚道,不像白日里他儿子一样让我行了半天的礼。

我脸上“腾”地一红,这个人是何时出现的?!

好年轻!不过是和秋蝉香凝同龄之人,竟做了妃子。不是说皇上早已过不惑之年了吗?别说做妃子,做女儿都完全可以呢!

“主子,这个小丫头来路不明……”说话之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略过歪倒在一旁的油伞,以及蜷缩在地、被雨水早已浇的狼狈不堪的我身上。

她虽未睡着,却仍不肯离开我身边,像只小猫似的蹭过来。

“我姓尹,名弄玉,你叫我玉姐姐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儿呢。”

也许我现在不问,以后就没机会了。

她揉揉眼睛,抬头看了我一眼,“悦尧,年悦尧,爹还有哥哥们都叫我月儿。”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泛酸,感叹道:“你比我幸福多了啊,有爹娘还有哥哥们疼爱。”

她突然撅起嘴,“我没有娘,我娘早就死了。”她坐起身,恨恨地盯着地面,“爹对我也不好,他整日就是忙忙忙,我都见不着他,大哥二哥也不在家,上次回来还是过年的时候。”

我叹了一声,这个倔强的女孩,一如当年总喜欢抱怨爹整日不着家的我,“可是不管怎样,他们还活在这世上,还在你知道的地方生活地很好。可是我,连我的爹娘在哪儿都不知道。”

她不作声了,再一次靠在我的身上,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天刚亮了一点,大铁门又一次打开,我睁开眼,见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只大碗走过来,上面只有两个馒头。

“吃吧,饿死了你们,我们也没好处。”说着,他把一个馒头扔到我身上,另一个扔向了年悦尧。

见他转身欲走,我忙喊住他,“那个,你看……你们这里这么严密,我们两个小姑娘即使想溜也是溜不掉的,不如你把绳子帮我们解了吧,你瞧,我们的手腕还有脚腕都磨破了皮,我们虽然是人质,可是你们也应该善待我们吧?这么绑着,连……连那个……都不方便,我都憋了一天一夜了……”我红着脸低下头,声音越说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