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多是如此,图一时新鲜。不过这样也好,不会难过,不会伤心。”我靠在车壁上,感觉有些困倦,闭眼前却听四福晋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一点点回忆之前的事,然而头似要裂开一般嗡嗡地疼起来,我闭目不敢再想,只当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了,一切都恢复如初。

直到马车出了园子,我一把掀开马车上的小窗,探头去呼吸新鲜的空气,刚才真是憋死我了。不料才刚吸了一口,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窗户被迅关上。

“这天儿也晴了,你们几个孩子若是觉得闷,就到院子里透透气去,一会儿在我这里用晚膳。”宜妃笑着对我们说道,又看向一旁的三人,“妹妹们也留下吧。”

踉跄了一下身子稳稳站住,放下手中再也举不起来的弓,眼前爹娘不断交错的面容渐渐模糊直至不见,我才转过头,恢复了适才的平静,朝十阿哥一福身:“十阿哥承让了。”

清湘如碧,仙乐如侣,潇潇风雨,坐看云起。

这时便听闻由远及近的说话声,宛澜倏地顿了手,飞快地寻声看向来人,然后瞥了我一眼,见我似浑然不觉,复又低了头。

我解了惑便没再多问其他的,两个小太监这时一手一个食盒将早膳端上来。宛澜早已有些坐不住,碍于郝公公在场,不好动手,直到他们布好菜撤出房,忙端了紫米粥吃起来。

我双手捂着头朝里屋跑去,装作未听见他在身后唤我。

“怎么弄的?早上不是还好好的?”

他眼睛真毒,我有意拽了袖子挡住,仍被他现。

“不小心擦破的,小伤,不要紧。”说完我抬眸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奈何……没有。

旋即低头暗骂自己嘴欠,人家又没问你,自己倒紧着回答“不要紧”,你怎知人家可会紧张担心你?

“上次的药膏还在吗?那瓶去腐生肌膏治这个最有效果,待结了血痂,一定要记得抹。”

我匆忙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那药膏是你送来的?”

他眉头渐舒,早已放开我的手:“不然你以为是谁?”

我正要趁机问那字条是不是也是他写的,四贝勒已经唤他上车。我这才想到适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和他就那么旁若无人地说了起来,全然将畅春园的大门口当做了四贝勒府的后花园。

倍感压力的低垂着头恭送皇子们出门饮酒作乐,跟在两位福晋身后绕过大半个畅春园,她们要先去春晖堂,而我回承露轩,所以就此分别。

“玉格格,我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请借一步说话。”八福晋话虽说得如此客气,却是不容拒绝的严厉。

我点点头,跟在她的身后走远了些,直到在一棵百年古榆前停下,树叶早已泛黄,随风簌簌飘落,有几片还落在了她的身上,娇艳的鲜红配上有些凄冷之色的黄叶,对比分外鲜明强烈。

她仰望着树顶出神,过了一会儿,伸出玉手拈过一片叶子,蔻丹染指聚拢成拳,慢慢将其碾成碎屑。

“我不是有心针对你,只不过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自幼失怙,被郭罗玛法教养长大,我额娘原本便是他最疼爱之女,所以对我也是百般疼宠,我的性子本就便桀骜,又仗着郭罗玛法的护佑,姑母还是当今皇上的宠妃,别说自家的兄弟姐妹,就连宫里的皇子公主也对我礼让三分。其实说白了他们是讨厌我,因为我不会像别人一样尽挑好听的话说,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以致得罪了不少人。我深知这个毛病,可是就是戒不掉。”

她回过头朝我一笑,如同顽皮的小姑娘。

“但是宫里有一个姐姐对我和别人不一样,郭罗玛法曾说我是美丽的雏鹰,应该在自由的天地间翱翔,直到遇见那个姐姐,我才知道,她比我,更适合做那只鹰,她是属于草原的,所以也得偿所愿回到了草原。不像我,最终成为了这镶金雕玉的笼子里的金丝雀。”

说到最后,她飞扬的神采黯淡了下去,松开手,指间树叶的碎屑飘落。

“你也想和我一样住进这笼子里吗?如果不想,倒不如尽早退出来,别被这笼子的表象迷住眼,里面的人,谁也不比谁干净。”

我望着那些随风轻舞的落叶出神,忘了回答她的问话,直到回过神时,她已经离开了。

手翻进衣领摸索出那枚被我系了一根细红绳挂在脖子上的扳指,轻轻触摸里面凹凸的纹路。

又忘记还给他了,每次见面都忘记,分开后才又记起。

是真的记不起还是有意的疏忽?

秋风沙沙在耳边沙沙地吹响,听不懂它的回答。

回到住处时,宛澜正倚在床头打瞌睡,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滑落在地的毯子重新为她盖好,爬到里侧躺下,轻握住她的一只手,秋蝉和香凝端了食盒过来,我做手势不让她们出声,闭着眼,竟这样睡了过去。

“咕噜——”肚子开始出饥饿的抗议,我睁开眼,见宛澜躺在身侧,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涕泪汪汪地看着我用纱布缠好的手。

“我不在,谁欺负你了吗?”我用手背抹去她脸上的泪花,她摇头道:“没有,各宫主子都对我很好。只是小姐一夜未归,我睡不着,昨日早上香凝姐姐告诉我,说小姐住在四贝勒府邸,我以为,小姐不要澜儿了。”

我叹了一口气,也难怪她胡思乱想。听娘说过,宛澜小时候家里穷,生母早死,继母对她很苛责,不想浪费一口粮食,变着法儿将她丢在外面,神奇地是她年纪虽小,却每每都能自己找回家来,继母最后将她卖给二叔和二婶做童养媳,得了钱不说,还去了眼中钉,两全其美。

而自打她那次被二婶毒打,娘将她强要了来,当着众人面撕烂了她的卖身契,告诉我说,对宛澜要向对亲妹妹一样疼时,我就对她说过四个字:“不离不弃。”

即使我进了畅春园居住也没丢下她,结果这次是我们六年来第一次不在彼此身边,不只是她,就连我自己都不习惯。8〖o〗[o][小]说〖网〗

“前日是意外,我也没想到会去贝勒府。我答应你,以后我去哪儿都带着你。”

“真的?”她显然怀疑我说话的可信度,这等于间接怀疑我的人品。

“嗯,真的。”我郑重地点头。

她才笑起来,起身端过食盒,我们坐在床边一起用膳。我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说道:“急什么?慢些吃,小心噎到。看你这样子竟像几日未吃似的。”

“澜姑娘的确两日未进食了。”香凝进屋来取绣活,见我们都起了,便要将膳食拿出去重新热过。只是我和宛澜此时都睡饱饿极,也顾不上饭菜是否已凉,风卷残云地吃着。

香凝无奈,只道:“格格不在,澜姑娘吃不下睡不好,昨日秋蝉勉强劝她喝了半碗稀粥,看这脸瘦的。”

我嗔了宛澜一眼,她笑嘻嘻地放下空碗,打了一个饱嗝,侧了身子朝香凝道:“香凝姐姐,那些糗事就别提了,厨房里可还有粥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