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突然摔在地上,砸碎了周边的寂静。

我趴在窗边,过了半晌,才慢慢转过头,宛澜举着原本应放在桌角的天青色冰纹端砚,对着阳光左右端详着,见我看她,忙放下手,低着头,涨红了脸说道:“坏了……”

“哦。”我下意识地出一个轻音,转过头继续望着窗外不远处那棵老榆树上的鸟巢,一只大鸟正俯身去喂巢中的幼鸟,三四只幼鸟唧唧喳喳地抢食,闹地正欢。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随即猛地回头看向宛澜,她被我凌厉的眼神扫到,身子微微一抖,我已起身飞快地掠过她身边,拿起被她小心翼翼放回原位的端砚。

天青色的砚底,裂出大小不均地白色细小缝隙,最触目惊心地便是一条曲折的横纹,贯穿其中。

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我虽从未用过最上乘的文房四宝,在琉璃厂也见过不少的宝贝。不知这承露轩之前住过什么人,笔墨纸砚等一应物品皆价值连城,结果才几日的功夫,就被宛澜摔坏了砚台,不知道要不要赔呢?

宛澜也知道自己闯了祸,站在一边不敢吱声。秋蝉和香凝去了瑞景轩那儿为我取今晚中秋宴上要穿的新衣恰巧不在,估算着时间兴许快回来了。我忙让宛澜随我取了纸笔、墨石和那一方即将碎裂开来的砚台出了屋子,来到外面的亭子里。

对着满眼湖光山色,稳了稳心神,也不知要画什么,只万分小心地蘸了蘸墨,在雪白的宣纸上慢慢画着。宛澜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微微颤着小手磨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方端砚。

不大一会儿秋蝉她们就回来了,见我难得出了屋子,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也未说什么进了屋子去整理东西。

这时便听闻由远及近的说话声,宛澜倏地顿了手,飞快地寻声看向来人,然后瞥了我一眼,见我似浑然不觉,复又低了头。

“你在画画?”稚嫩的声音透着惊奇。

我偏过头,只见一个四五岁年纪的男孩站在我身侧,歪着身子扭着头,小眉头好看地皱起来,红润的小嘴嘟嘟囔囔着,看看画,又看看我,大声道:“我知道你,你是那个经常坐在那扇窗子里对我笑的姐姐!”

我偏过头对他一笑,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嬷嬷,她会意地点点头:“这位是十六阿哥。”

我忙福身:“奴才给十六阿哥请安,阿哥吉祥。”

宛澜亦随我请了安,只见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起来吧,又来一个请安的,真烦!”说着蹭到我前面,双手拄着石桌,瞪大了眼睛盯着我画的画:“姐姐画的是什么?好像一只猪。”

我赞叹了一声:“十六阿哥好眼力,奴才画的就是一只猪,它叫猪八戒。”

“猪八戒?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这只猪真有趣,还穿着衣服呢!”

眼见他越靠越近,我悄悄朝宛澜递了个眼色,不愧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她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趁那位嬷嬷眼睛只盯着十六阿哥不曾移向别处,便不着痕迹地将砚台向他的手臂挪过去。

“啪!”

那声脆响响起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这位我故意吸引来的替罪羔羊致以深深的歉意。没办法,总不能眼看着宛澜因为这一点错处被郝总管拖出去打板子。

而眼前这位十六阿哥,年纪虽小,身为皇子,听说现下又是极得皇上宠爱的,想必打碎个物件,也没人敢追究。

“小主子!”嬷嬷一声惊呼,忙将十六阿哥拉到自己怀里,又是摸又是瞧的,生怕有一丁点磕了碰了的。

十六阿哥倒是不惊慌,镇定地一点都不像四五岁的孩子:“嬷嬷,我没事。”转头看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砚台,懊恼地撅着嘴:“是我打坏的吗?我这就去跟皇阿玛请罪去。”说完便挣开嬷嬷的怀抱,一颠一颠地跑出亭子。

我没料到十六阿哥是这么一个敢作敢当的主儿,正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又听那奶声奶气地声音响亮地叫道:“四哥,胤禄给四哥请安。”

我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站着的男子,一身石青色的常服,襟前绣着繁复的滚金丝团龙图,松色腰带上系着荷包和玉佩,雪白的和田玉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一晃一晃地,很是扎眼。

我脸上“腾”地一红,这个人是何时出现的?!

他摸了摸胤禄的头,示意嬷嬷带胤禄回去,胤禄微微抗议了一下,被他用眼神驳回,悻悻地被嬷嬷带走了。

紧接着,感觉到一束强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向他请安:“奴才给四贝勒请安,四贝勒吉祥。”

黑色的皂靴在我眼前转了一转,没叫我和宛澜起身,过了不知多久,只听他问道:“你是……”

“奴才尹弄玉,前些日子蒙皇上圣恩召进畅春园居住。”

“忠勇侯尹敬林是你父亲?”

滴嗒——

感觉有汗珠滴到地上,我闭了闭眼,回道:“是先父。”

“起来吧。”他终于慈悲了。

小腿麻,大腿酸,第一次行了这么久的礼,是不是等于变相惩戒了?原来刚才那一幕真的被他看到了。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十六阿哥太小,嬷嬷只顾着照看他没留心,我这点小伎俩又怎么会不被看穿?

想了想,我攥着衣襟又福下身道:“奴才谢四贝勒不罚之恩。”

“我何时说不罚你了?”

咦?我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和刚刚严肃的样子微微有些不同,他低着头俯瞰着我,左边的眉毛向外一挑,明明没有笑,那眼里眉间却仿佛透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揪起的心忽地回到原位,不知为何,刚才的恐惧感立时烟消云散,故作委屈地小声说道:“可是,四贝勒也没说要惩罚奴才啊。”

嘴角一勾,他眼中的笑意扩散了一圈,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出一声低低地闷笑:“古灵精怪的丫头,回去吧。下次再不小心打了什么东西别再往别人身上推了,不是每次都会像今日这般幸运。”

“奴才晓得了,下次再也不敢动歪脑筋了。”

我朝他感激地一笑,拽着宛澜就要走,转身的时候忽听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可是会吹箫?”

我一愣,点头道:“学过几个月,只能吹些简单的曲子。”

他思量了一瞬,再未说什么便离开了。

我皱着眉头,心道他如何知道我会吹箫的?难不成那个吹箫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