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脆生生的答应“姐姐放心,我若和那个侠士成了亲,必会日日念着姐姐的好,十五就去姐姐的坟上烧香!”

我抚额,“钟小姐,你真的打定主意要逃婚了么?”她用力剁着姜末,“那是自然,你当本小姐说笑不成?”说完停下手里的活,指着有钱和来喜说:“我给他们一人五两冥币,都收买好了!”

我今日收拾了那个妖怪,得了理,冲阎王哼哼:“我上次就说有个贼偷面吧!王爷您还想粉饰太平,这下可好,一下丢了十几只鸡,恐怕土地山神的鸡明日可都没得吃了,你可不能怪我不尽心!”

“在什么!”我呵斥道。

见我不语,他一把将折扇打开,慢慢的摇,又继续说,“若这个喜宴被你弄出乱子,钟圣君惜妹如命,必定第一个收了你。到时候,本王怕是也没办法求情!”

我忍不住继续问,“若是召回魂魄的鬼,可是身子有些虚弱?”

“但是那些补气的茶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想隐瞒什么?”我远远的冲他喊。

我用力抽了几抽,无奈这个婆婆的手劲力大无比,紧紧扣着我的手腕,竟是一丝也抽不动。

听见杜平给两位大人道:“天色不早了,在下先走一步了,二位慢慢聊!”阎王向他一拱手,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说到这里她转过身,神色间有微微的暖,“多亏了一名古道热肠之人,帮我寻了一个在私塾帮读的差事,要我女扮男装去,夫子一直没看出破绽,正是为此,我才不至于把这个家散了。”

他似乎没察觉一样,斜眼看着我说:“此话怎讲?莫非捉鬼天师钟圣君府上揭不开锅了么?”

此人看来正是阎王口中所说的钟馗圣君,这位圣君见了阎王大喜,从椅子上箭步窜过来,“终于把你盼来了,等到这个时辰才来?”

一杯茶水还没喝完,就见阎君大人施施然的走了进来,见我新换的装束有些诧异,“和昨日想比,碧柳姑娘仿佛换了模样,果真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他啧啧的赞叹。

我用茶盖撇了一撇杯中的浮沫,浅笑着说:“不过是想寻个有品级的,判官夫人可好?四品诰命!”

映入眼的是一个姑娘的面,撇了一眼便夺了我的目光,腮凝新荔螺髻高绾,胜似巫女洛神,月里嫦娥,艳丽不可方物。

阎王“唰”的一声将折扇打开,轻轻摇着,那扇子勾的我心一跳一跳,“他还有六十六年阳寿,到时再说!本王怎可泄露天机?”

如此娴熟!如此惧内!震惊的我顿时石化在此。

于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仔细的回想了短暂的一生,觉得做的唯一的错事就是犯了杀戒。

有夫若此,妇若何求?

我一刻不歇的做着,心里面那点惆怅忙着忙着也就烟消云散了,有钱在一边帮我点胭脂涂蜜汁,不时的看看我的脸色,识相的不多言。

一直忙到了深夜才算是忙完,手有些酸疼不已。听见外面各种嬉笑声敬酒声是好不热闹,看来鬼神和人也没甚么区别,各有各的悲喜,只有佛祖才不嗔不怒、不怨不憎。

有钱奉上一杯茶,道了声:“姑娘辛苦了,此时新人已经敬过酒,正是宾客放开尽兴之时,今天玉帝龙王连着四方诸神都来了,姑娘不妨出去看个热闹。”

我将剩下的一点素肉和十几颗白菘烩了个菜,嘱咐他等下招呼来帮忙的小鬼们一起吃,有钱喜洋洋的谢过了,我饮了一杯黄精茶就出去看热闹。

远远的望去,坐在高台上的应是玉帝和王母,只瞧见玉帝穿了红色的绛沙袍,衮冕垂下十二道的玉珠遮掩了面容,而王母穿了青色大袖罗衫,贵气逼人,两人和钟圣君一起拉着新人的手,笑逐颜开。

钟藜应该是幸福的,我微微的笑,想不到我生前没有见过皇帝,死了反倒在这酆都城里见了玉帝,真真造化弄人啊。

巡视了一圈,这流水席上果真有各色仙鬼,什么青口白牙的,满头鼓包的,一身鱼鳞的,身背巨壳的,的确让我开了眼,我正在瞧这些稀罕相貌,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一桌在大声划拳行酒,这一桌都是怪模怪样的小仙,相貌粗糙,只一个男子在这堆腌臜货里显得格外光鲜水滑,俊逸不凡。

我于是又看了他一眼,只觉得眼前金光闪闪,葳蕤照人。

金色软袍是上好的丝绵裁成,隐隐透着铜币的暗纹,如此大俗却如此跳脱,袖口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边,头戴碧玉簪,腰系七彩虬龙佩,言语之间竟眼波流转,瞳仁灵动,面上笑容颇有风流少年的佻达。估计是饮醉了酒,面色飞上几缕绯红,倒是让这珠玉之姿添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这个男子拉住桌上几个小仙压低了嗓音说悄悄话:“你们可知我为何来赴宴?”

有个披了一身鹤毛大氅的尖嘴仙笑着说:“公孙兄富可敌国,上达天庭下通九幽,想必不是卖钟圣君的面子来的!”

那男子嘻嘻一乐:“自然,我来就是为了讨口饱饭!”

此语引来席上一阵哄笑,“公孙家的厨子,就是龙王那里也时常借了去,还来这酆都城吃顿饱饭!”

席中有个瘦弱小仙,持着象牙扇敲着桌子,“诸位,虽然这喜宴比不得平日我们吃的海味山珍,你们不觉得别有一番滋味么?”

众人点头,那喝多的男子拍了拍持着象牙扇子的小仙的头,嬉笑着说:“做饭的婆娘是个好手艺,就是脾气有些暴!”

说完撩起袖子,那雪白的手臂上有大片刮擦,已经结了伤疤,还未痊愈,众人啧啧叹息:“公孙兄一向好美,伤的如此严重,可坏了你这身好皮囊,究竟如何是好?”

他在说我吗?我思索了下,之前从未见过这个仙,他怎说我脾气暴躁?让我疑窦顿生,于是继续看了下去。

那个男子放下袖子,仰脖子灌了口酒才哈着气道:“喝酒喝酒!如此良辰美景,必要一口肉一口酒的才过瘾!”

我看了一眼他的桌上,并没有摆那只鸡,想不到区区几个素菜素肉也能吃出如此趣味,倒是让我这个做饭的人心情大好,于是走近了两步,躲在一边,抱了手臂继续看。

他起身拔下碧玉簪,乌流泻一肩,拿着簪子往身边一划,顿时出现一条河,河水清浅,水底青草卵石粒粒可见。

随手将碧玉簪丢入河水中,竟然化成一只碧玉杯,里面盛了葡萄美酒浮在水面上。

这个男子起身行走几步,竟有说不出的风流雅致。许是饮酒到了微醺之时,竟然脱下了鞋屐,赤足而歌。

他双手在左肩上方击掌,唱道“黄金白璧买歌笑兮,一醉累月轻王侯”,声音清脆细腻,姿态飘然若飞天,引得周围许多人都鼓掌叫好,有不认识的小仙取了一只笛子给他吹曲伴奏。

他俯身扭转,若翔若行,在身前继续击掌唱,“回山转海不作难兮,倾情倒意无所惜”。

接着摇臂转身,左脚向前一步,持袖掩了半面唱道:“我向淮南攀桂枝兮,君留洛北愁梦思”,眼波微动,唇角带笑,这般颓靡艳丽,看的我如痴如醉。

他踏地为节,轻抚广袖端起那杯水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继续唱道:“浮舟弄水箫鼓鸣兮,微波龙鳞莎草绿”。

歌声时而高亢,时而酴醾。四周寂静无声,具看的入痴,只此一仙诗意大,歌舞庆之,掩臂含颏,姿态高雅。一直唱到“琼杯绮食青玉案,使我醉饱无归心。”

突然将碧玉杯往水中一掷,竟化成一尾青鱼吐着泡泡摇头摆尾的往水里游去,顿时笙歌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