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竖起耳朵在听。它们的动作那样轻,我听不见它们的脚声,可是我肯定它们想包围我。我慢慢往前爬,不时停下来听听,回过头去看看,估计一下和泉水之间的距离。腿痛得很,继续往前爬时,我把弓箭留在后面,因为灌木丛愈来愈密,我无法使用弓箭。我用一只手拖着镖枪。

公海象相互之间保持一定距离,因为它们脾气很坏,生来嫉妒心很大,一有使它们不高兴的事情,很快就会打架。我下面的斜坡上有六头雄海象,一头头象大头人似地单独坐一个地方,注视着它管辖的一群母海象和幼海象。

我们的人当中有一个传说,说过去这个岛上一度大树遍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在图麦约威特和穆卡特主宰世界之初。这两位神经常为了很多事情互相争吵。图麦约威特希望人们死,穆卡特则希望人们生。图麦约威特一气之下就到这个世界下面的另一个世界去了,而且带走了他的全部东西,他以为这样一来人就会死去。

蓝色的海豚岛就是我的家,我没有别的家。白人没有驾船回来以前,我就以这里为家。可是即使他们很快就来,不到明年夏天就来,我也不能没有房子住,也不能没有地方储存食物。我得造一所房子。可是造在哪里呢?

不过我当时站在海岸上,却说不上有什么真正的恐惧。我知道我的祖先来自遥远的地方,而且是乘独木舟渡海而来的。克姆基不是也已经渡过了大海。我划独木舟的技术当然无法同这些人比,不过我得说,我当时并不怎样操心,也不问浩瀚的大海会有什么降临在我的头上。这比想到一人孤苦伶仃住在岛上,没有家,没有同伴,还要受野狗追逐要好得多,这个岛上的一切都使我想起死去和离去的亲人。

那天晚上我爬到岩石上去睡觉。岩石顶上平平整整,正好够我伸腿睡直。它离地很高,睡觉也用不着害怕野狗。从野狗咬死拉莫那一天以来,我没再见到它们,但我肯定它们不久就会到我新的宿营地来。

“说不定会回来,”我回答他,虽然我心里并不这样想,“不过多半要过很多天才能来,他们去的那个国家离这里很远。”

“会有别的男人到这个岛上来的,”她说。“他们比要走的人英俊得多,勇敢得多。”

我们悄悄地从村子里鱼贯而出,踏上了通往隐藏独木舟地方的小路。月亮渐渐发白,东方已露出微弱的光亮,强劲的风又刮了起来。

这时,其他的妇女则在长满仙人掌的灌木丛中,采集号称“金枪鱼”的红苹果。她们还捕了很多鱼、网了很多鸟。妇女们勤勤恳恳地工作使我们分到的东西实际上比以前男人们打猎时还多。

“一张海獭皮换一串珠子这种交易我们不干,”我父亲说。

“那艘船已经装满了毛皮,再过一个星期阿留申人就准备走了。”

那些阿留申人也同样监视着我们的村子,要不然的话,他们就不会知道他们到来不久我们遇到的好运。

“云也不会坐在海上,”我说。“海豚坐在海上,海鸥、鸬鹚、海獭和鲸鱼也坐在海上,就是云不坐在海上。”

天快黑了,我离开了山洞,沿着小山脚下走回峭壁。我在这条野狗经常出现的小路上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根断箭杆。那是从靠近箭头的地方啃下来的。再往前一点,我发现地上有它的脚印。脚印很不均匀,看来它走得很慢。我跟着脚印走到峭壁那里,但终于因为天太黑失去了踪迹。

从第二天开始一连下了两天雨,我没有去找它。我利用这两天工夫又做一些箭,第三天我带着这些箭和镖枪,沿着野狗群到我家来回踩出的小路走去。

雨水冲掉了它的足迹,但我沿着小路来到一堆岩石跟前,我以前曾经在那里见过它们。在岩石边上尽头的地方我找到了那条大灰狗。那支断箭还插在它的胸口上,它用一条腿垫在身下躺着。

它离我大约十步远,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它。我相信它已经死了,不过我还是举起了镖枪对它瞄准。我快要投出去的时候,它的头稍稍从地上抬了一抬,马上又埋了下去。

这使我大为吃惊,我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是用镖枪还是用箭呢?我经常碰见动物装死,回头突然向你扑来或者跑掉。

这样的距离用镖枪比用箭好,可是两种武器我都用不好,所以我爬到岩石上去,它要是想跑,我在那里可以看得见。我的脚步很轻,我准备了第二支箭,以备万一。我搭上箭,对准它的头拉紧弓弦。

箭为什么没有射出去,我也说不清楚。我拉着满弓站在岩石上,手却没有让箭放出去。大灰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许就为这缘故,箭才没有放出去。

我站在那里望了它很长时间,然后又爬下岩石去。

我朝它走去,它还是没有动,直到我走得很近,才看见它还在呼吸。箭头插在它胸口,断箭杆沾满了血。脖子上厚厚的皮毛给雨水弄得稀脏。

我发现它并不知道我把它抱了起来,它的身体软弱无力,好象已经断气。它很重,我只能跪在地上,把它的腿放在肩膀上,才能举起来。

就这样,累了停下来歇一会再走,我才把它背到了高地。

背着它我无法通过篱笆下面的入口,所以我把捆住篱笆的雄海草砍断,拔起两根鲸鱼肋骨,才算把它背进屋子。我把它放在地板上,它看都不看我一眼,连头也没有抬一抬,可是它张着嘴,还在呼吸。

还算好,箭头很小,虽然插得很深,拔出来也还容易。我拔的时候,它没有动,后来我用一枝去皮的珊瑚木给它擦洗伤口,它也没有动。这种灌木生长有毒的浆果,树枝却常常能医治别的东西不能医治的伤口。

我已有很多日子没有出去搜集食物,篮子已经空了,于是,我给狗留下一些水,补好篱笆,就到海边去了。我没有想到它会活下来,而且我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整天我都在礁石中间采集海贝,只有一次,我想到这只受伤的狗,它是我的敌人,躺在我的房子里,正在纳闷我为什么没有杀死它。

我回去时,它还活着,不过它还是呆在原地没有动。我又用珊瑚木给它擦洗伤口。然后我把它的头扶起来,往它嘴里灌水,它把水吞了下去。自我在小路上找到它以后,这是它头一次望了望我。它的眼睛深深陷了下去,看我的目光仿佛来自脑袋的深处。

在我睡觉以前,我又给它喝了几口水。早晨我到海边去,给它留下了些吃的东西,我回家一看,它已经把东西吃掉了。它躺在房子的角落里盯着我看。我走到哪里,它的黄眼睛也就盯到哪里。

那天晚上我睡在岩石上,因为我怕它,黎明时分我出去了,我把篱笆下面的洞开着,好让它出去。可是我回来,它还在那里,把头搁在爪子上,躺在那里晒太阳。那天我用镖枪叉到两条鱼,回家煮了当晚饭吃。我看它瘦得厉害,就把其中一条给了它,它吃完了走过来,躺在火堆旁边,用它的黄眼睛望着我,这对眼睛那时有点萎缩,眼角有些向上吊起。

一连四天晚上,我都睡在岩石上,天天早晨我都把篱笆下面的洞开着,好让它出去。我天天给它叉条鱼,每当我回家来,它总在篱笆旁等候。它不愿意从我手上把鱼叼走,所以我不得不把鱼放在地上。有一次我向它伸出手去,可是它马上后退,露出了牙齿。

第四天,我很早从海边回来,它没有等在篱笆那里。我心里顿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过去我回来总希望它已经走了。可是现在我从篱笆下面爬进去,感觉却很不一样。

我喊道,“狗,狗,”因为我没有给它起别的名字。

我一边喊一边朝房子跑去。它在房子里面。它刚刚站起身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它先看看我手里提的鱼,然后又看了看我,摆了摆尾吧。

那天晚上我住在家里。入睡以前,我想给它起个名字,我不能总叫它狗。我想出来的名字是朗图,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狐狸眼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