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就上战场,这些年唯一学会的就是打仗。

等三条鱼下肚,蓬莱春也见了底,老妇再端来砂锅里翻滚的浓白鲜香的鱼汤,两人各执了粗陶碗,洒上翠绿的葱花,燕云度喝一口,只觉得鲜的舌头都要化掉了,简直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燕云度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了一丝笑意,还有几分迟疑:“谢佳华?”他对皇族之事全然不熟,还没来得及科普。

银腰自去岁跟朱明玉前往泯县救灾,好生生一个撒撒族王子被繁琐的救灾事宜跟灾区艰苦的生存环境给折磨的快成了街边的流民,还好他一身皮子细白,算是勉强保住了一点贵族气质。

“君平……配燕云度是差了点,不过总比谢芷华强吧?”谢逸华深知谢君平爱美人,燕云度的美貌度是差了点,但胜在武力值爆表,谢君平真要是婚后兴风作浪,只要燕少帅拿出训练新兵的强度管教几回,保管她服服贴贴的。

她皱着眉头才要起身,便听到数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少女不满的声音直直撞入耳中:“水铭,二皇姐还没起来?”

吴思阳张口就骂:“哪里来的傻子,不问问清楚就敢胡乱闯进来,还敢指责世女殿下,也不瞧瞧你有几斤几两?还不跪过来好好领罪,等着世女殿下问罪吗?”

余海潮眸光复杂,良久才道:“到时候再说。”

朱明玉险险从通往殷如尘住处的石梯上激动的滚下来——要是她瘦个四十斤,说不定真敢这么干!

朱四丫只觉得身上的肥肉都在发颤,忙忙松开了银腰,掌管云生观刑堂的大师姐就鬼魅一般从师傅身后走了出来,声音刻板,毫无感情:“朱四丫,你今日的早课做完了?”

谢逸华将人抱了个满怀,满脸的惊惶失措:“燕少帅!燕云度你不要紧吧?咱们还是快回营喝药吧,再耽误下去可要出事了!”

谢逸华大言不惭:“家师常说,就我这胆小慎微的性子,还是应该趁着年轻多多见识一番。既然牟统领暂时不能跟随燕少帅出征,在下恰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正好代牟统领护卫燕少帅出征!”

谢逸华已经收起了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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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度从侯府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殿下让我拉回来,谢世女……只收了个玉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分明是端王殿下强迫谢世女不许收的。

燕奇对谢君平的好感蹭蹭往上涨:“谢世女义薄云天,又淡泊名利,外界对谢世女的误解也太深了!”

顾氏对妻主的话百分百赞同,并替谢君平委屈:“世女人这么好,外面那些人怎么就胡乱传呢?”

燕云度:“……”您两位也不遑多让,面都没见过就可劲说好话。

他算是看出来了,谢世女就是个轻浮浪荡子,当初牟旋硬是把她逼来的,她未见得是心甘情愿去救人的,临走还要讨个报酬,带了个异域美人回去。

珍宝易得,美人难寻!

燕云度自谓看破了谢君平,只是今日谢君平与端王坐在一起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奇怪,如果论起声音来,似乎端王殿下的声音更接近救他的那个人。

又或者他只是病后体虚,分别已久,本就不甚熟悉的两个人,记错了也是有的。

顺义侯府里,燕云度离开之后,谢君平就捧腹大笑:“小言言,你是怎么让安定郡公觉得你是皎皎君子的?”

谢逸华往后一瘫,整个人都彻底的放松了下来,无耻本色尽显:“大概是因为我长的比较光风霁月吧!”她平生纨绔可以欺负,陌生人可以戏弄,真对上家里人就万分慎重,半步都不敢走错,偏偏无处可诉。

不巧的是,燕云度很快就要晋升为她的家人。

谢君平毫不客气的下了断语:“伪君子吧?”

谢逸华扔了个果子去砸她,被她捞住咬了一口。

“你这个人吧,小时候还算是个可爱的孩子,越长大越不要脸,脑子里整天不知道想些什么,没事还爱跟宫里的贵君闹别扭。我说你跟自己亲爹有什么可别扭的,贵君可是对你巴心巴肺的好啊,哪里像我亲爹,看到菩萨都比看到女儿欢喜。”

顺义侯正君沉迷佛理无法自拔,终年抄经理佛,身上檀香味十足,有时候谢君平都快怀疑她亲爹有出家为僧的打算。不过谢正君理佛十几年,扎根侯府后院的小佛堂,目前还没有提起要斩断尘缘。

谢君平早就准备着亲爹如果哪一日提起要出家,她就捐资兴建一座寺庙,让亲爹做个主持也行,反正不能委屈了他老人家。

比起淑贵君的嘘寒问暖,她亲爹对儿子则更像是路人,谢逸华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谢逸华揉脸,满腹惆怅:“你懂什么呀?”

旁人看来,她是在无病呻吟,人生赢家投胎就领先了别人一大步,还要死命装悲惨:我跟亲爹不合,跟亲妹子老掐架,我亲爹他老给我挖坑……说出去谁信啊?!

淑贵君膝下只有两女,她是长女便格外受器重些,就连端王府邸也是整个京城里最好的王府,占了归义坊一半的面积,多少人为之眼红。她每次回京,宫里的赏赐就流水般送下来,吃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单是她后院里那些侍君美少年,就知道淑贵君有多疼端王。

外命夫逢年过节总会进宫向皇夫与贵君请安,淑贵君提起常年在外游学的长女,总是一副惆怅又欣慰的口吻:“我皇儿一心向学,学问做的好,心底又良善,就连陛下都常夸她,可惜不能留在京里承欢膝下,让本宫十分想念。”

前去请安的外命夫们都是人精,能带着儿子踏进关鸠宫里向淑贵君请安的,心里也是另有打算,自然对端王殿下交口称赞,出宫之后还会宣扬一番。

久而久之,在淑贵君刻意引导之下,端王的名声在京里适龄儿郎的官宦之家,竟然出奇的好。

君不见魏王世女纨绔风流,不务正业,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而端王贵为皇女,却精于学业,不思享乐,常年在书院苦读,不知道的还以为端王殿下准备考个状元回来呢。

五日之后,便是圣人的万寿节,京中凡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有资格携家眷进宫领宴。

燕府一家三口都在受邀之列,燕奇前往正阳宫赴宴,顾氏则带着燕云度前往内宫。

大烈王朝的男儿家大多有涂脂抹粉的习惯,未婚的儿郎们每逢宫宴,便打扮的修妍明媚,若能觅到个好归宿,也算是后半生有了依靠。

宫中大宴,各府适龄的儿郎们都跟着父君入宫,不少做父君的都为家中女儿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趁此良机为女儿挑选良配。

命夫们带着各自的儿子在卫皇夫的福春宫里领宴,见到顾氏带着人高马大的安定郡公进来,眼神多少都有些异样,那是看见异类的眼光,虽然他们掩饰的很好,但燕云度却尽收眼底。

也不怪他们如此,实在是安定郡公今日大宴,却穿了一身窄袖武袍,半点脂粉不施,糙的跟个边关女人似的,就这样的居然也能做皇女正夫,可不跌破了多少人的眼睛。

难得淑贵君不嫌弃,还招手让燕云度过去,拉着他粗糙的大手怜惜道:“哎,这孩子多少年在南疆也不容易,为国有功,是个好的,就连陛下也常夸你呢!等回头本宫让人送些玉颜膏到燕府去,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做新郎。”

有人悄悄低头掩嘴而笑。

淑贵君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安定郡公这一身黑皮,哪怕送一车的玉颜膏恐怕都白不回来,更何况他生的人高马大的丑陋模样,旁的儿郎们坐在宴客厅里的鼓凳上只觉得秀气优雅,到了他这里总觉得支棱着一双长腿无处安放,鼓凳有点矮委屈了他。

顾氏如何不知众人心中所想,他在桌子下面轻拍儿子的手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