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起伏间,酒气尽数向她鼻端冲,薛璎受不住这气味,觉得发晕,想今夜说了不该说的,兴许也有这层关系在,怕自己再讲出点什么来,便敛色赶人,一指门示意他走。

她问:“州牧王识呢?”

她打量魏尝几眼,仍在犹豫放他出去稳不稳妥,便见他像看穿她心思似的,一脸正色道:“你放心,我能自保,也能办好差事,如果办砸了就伏剑自刎。”

傅羽一头雾水:“我听见魏公子骂有刀走神了。”

但薛璎觉得尚可接受,毕竟她公务繁忙,白日多不在府。

兴许是他诉说那段遭遇时,眼底恰到好处的哀色终于打动了皇帝,冯晔听罢,忍不住伸出手去,一副意欲给他慰藉的模样,道:“魏公子,朕非常同情你的境遇。你是为救阿姐才沦落至此,朕竟还误解你觊觎阿姐,实是朕又错了一次……”

林有刀原本打算入宫,是因统领羽林卫的傅洗尘养伤在府,他担心皇宫有变,所以预备领一批精锐待命于宫门附近,以备万一,但如今添了个魏尝,就意味着必须得见薛璎一面。

只是虽凭借一身精湛演技瞒天过海了去,他却到底因最早那批药物,遗留下一种癔症,便是遭受刺激时,难以掌握情绪,必须疯狂宣泄才可疏通、缓和怒意。

在场之人终其一生难忘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薛璎正在车内翻阅简牍,只觉自己是要被众人的目光射穿了,便给一旁骖乘人打个手势,示意她吩咐驭手快一些。

侍卫感激退出,屋内静默下来,傅洗尘见薛璎直直望着紧闭的窗门出神,一句话不讲,迟疑道:“殿下?”

*

在探知魏尝身份这件事上,俩人其实倒也算在同一站线。卫飏赶紧弯身去扶他:“王老怎么了?”

王锦满脸涨红,被他搀着艰难起身,眼中泪花翻滚,一瞬不瞬盯着魏尝,道:“君……君上?”

魏尝心头一跳。这个卫飏回回正中红心,逮个宫人也逮得这么准,实在是他的克星了!

他故作大骇状,左看看右瞧瞧,而后指着自己鼻子说:“叫谁?我?”

薛璎也站了起来,上前几步问:“你是指哪个君上?”

王锦被这么一问,似乎如梦初醒,觉出不对来,呆滞几个数后,颤巍巍上前两步,眯起眼再次细看魏尝。

屋内一片死寂,只见他皱眉歪头盯了魏尝一晌,而后恢复了些许冷静,赶紧向薛璎告罪,道:“老奴认错了人,驾前失仪,请长公主降罪。”

薛璎看了眼一脸懵懂的魏尝,又转向王锦,摇头示意不碍:“坐下说吧,方才你将这位公子错认成了谁?”

几人各归各位,王锦曲着手恭敬道:“回长公主,这位公子眉目长相,有点像老奴曾服侍过的厉王。老奴老眼昏花,一时糊涂,竟喊出一声君上,叫您见笑了。”

薛璎皱了皱眉:“是卫厉王,而非卫庄王?”

“倒也有点像庄王,但更似厉王。”

“你确定?”

他沉吟一下,又看了魏尝几眼,为难道:“方才第一眼瞅着像极,多看又觉似乎不是那么回事,老奴……老奴实在也记不清了。”

薛璎和卫飏再次对视一眼。

三十年过去了,记不清也实属正常,但王锦的第一反应不会骗人,魏尝与卫厉王的容貌必有相似之处,且恐怕不止像了一点点。

既然如此,对于他或与卫厉王血缘关系更近的猜测便得了些许印证。

薛璎也没逼迫王锦再作回想,和善一笑,说:“王老当年服侍过厉王,想来比旁人更了解他一些,不知在你看来,他为人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凶残暴戾,六亲不认?”

卫飏明白,薛璎这是开始往里查探了。而她想知道的,一定不是卫厉王为人那么简单,不过由浅入深而已。

王锦点点头,又摇摇头,答:“厉王确实时时狂躁发怒,还曾一夜间屠杀当年太尉府上百口人,但要说六亲不认,却也不是。老奴曾听内殿下人说,厉王待他的君夫人非常温和。君夫人新嫁入宫,他便视之若珍宝,就连汤药都要一勺勺亲口喂她喝。”

魏尝垂着眼,目光微微闪动。

“汤药?”薛璎却怪道,“你们那位君夫人身子骨不好吗?”

“不是,”王锦摇头,“只是安胎药而已。”

“新嫁入宫便已有身孕?”

他脸色微变,忙颔首道:“老奴失言了。”

薛璎淡淡一笑:“你别怕,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不会有人追究你失言过错。”

王锦以衣袖作掩,透过眼缝悄悄看了看魏尝。

魏尝对上他的目光,却又很快移开。

王锦便默了一默,继续道:“老奴之所以称自己失言,是因此事为传闻得来,是否属实却无从知晓,故而担心扰乱长公主视听。”

“没关系,你只管说你知道的就是。”

他只好道:“当时王宫里头传闻说,君夫人与厉王为奉子成婚。而卫薛联姻,也是厉王一手促成,就为给未婚先孕的君夫人一个名分。”

这一点,倒与薛璎此前发现薛嫚疑似“早产”一事对得上。只是原来并非日子早了,而是未婚先孕。

她蹙了蹙眉,沉默半晌道:“我倒也曾听飏世子讲过一个传闻,说那位君夫人,与她国中弟弟公子彻形如一人。”

王锦点点头:“的确有那么个说法。宫闱秘事,真真假假,就连宫里人也分辨不得。甚至还有传闻说,厉王一心一意待君夫人,君夫人却是薛国派来的细作,目的便是诞下王嗣,而后除掉厉王,扶幼子上位,以图掌控卫国朝政,最终为薛所用。”

薛璎稍稍一怔,忽觉胸臆间像闷堵了一口气似的,喘息变得困难起来。

魏尝察觉到她的异常,偏头道:“怎么了?”

她极力压下那股莫名的心悸,摆摆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