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口杂，明显分成了两派，拖成了一个僵局。书记有点面子上挂不住，拿出哨子猛吹一声，“闹什么闹？你们是书记还是我是书记？听好了：今天三老倌同意是拆，他不同意也是拆。你们哪个ฐ不想动手，就替三老倌交钱！”
哑巴也像做了亏心事，以后好多天里都不敢看她。他成天埋头干活，铡薯藤，挑井水，打草鞋，补箢箕，把木柴劈得一堆一堆成了山。
“你也来闹茶？嘻嘻……”
好几次，哑巴帮人家做事，德成赶来一把拖住他就走，还破口大骂主家：“你们这些没天良的，把一个哑巴当蠢崽盘，心里也安稳？不怕头上生疮脚底流脓ใ呵？”哪个要是抓着哑巴取笑太过分，被德成碰到了，也免不了挨一场恶咒：“你们这些短命鬼，绝代根，穿心烂的烂冬瓜，以后要不得好死！”
他看见我，走上前来，咧开嘴嘿嘿地笑了。从他头上黑白夹杂的麻色头来看，老年与少年交织，大概ฐ三十来岁的模样。他肩头开花裤打结，蒜球形的鼻子有点翘，口腔向前面严重突出，笑起来脸上浮现出一派天真。像有些农民一样，劳累使他的肢体有点变形。如果没有衣服和那ว双浅口套鞋，你完全可以把他想象成一只大猩猩。
他捧着逐渐冷却的鸽子，带血的手指在哆嗦。
“你太懒了!ำ”外号叫“瓦西里”的黑大个敲敲锅瓢，布命令：“今天罚你和猪头去捕凤，有摆尾子也要得。”他是指打鸟或者抓鱼。
这一天早晨，灰鸽醒来时，突然现身边并没有晶晶，只有一堆小松籽，大概ฐ是晶晶留แ下的。当它真的现身边空空荡荡，也感到เ一种莫名的恐慌和孤独。它大叫一声，闪电般升入高空，纵目四望，仍不见晶晶的踪迹。它已经不辨方向了，向东，向西，向南，向北，有点手忙脚乱ກ和四处乱ກ窜。终于，当太阳高升时，它现脚下一片白光中ณ有一只鸽子。白光在雾中ณ闪着鳞波，而鸽子时隐时现，似真似幻。那ว就是晶晶吧？它为什么不回答？
“你是一个人，你要拿工分的呀!”
“我……要寻找。”
他用信纸点火的时候，把信再看了一遍，脸上冒出恶毒的冷笑。对呀，如今软的怕硬的，硬的怕狠的，狠的怕亡命的。老子破罐破摔，要让他们六神不宁!
一个老人喊着他的名字，咳了一声，把光光的脑袋探进房门：“还没吃早饭啦？要吹哨子了。上午在丝瓜冲散凼粪。”
晶晶对这种语气和脸色再一次感到奇怪。他在跟谁说话？是跟门边那条狗吗？或者是对门外那棵树吗？不然神情为什么这样陌生？
人们吃饱肚子以后就可以骂他“土匪”了。
“我能知道什么？”
像个不讨好的演员，他筋疲力尽地退场，轻轻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出门去，佝偻的身子闪入风雪之中。
学习资料一直读到深夜，读得我招架不住哈欠滚滚，在他面前的英雄相荡然无存。我只能自认倒霉，再大的罪名也先认下再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早晨醒来以后，现是在他的床上，而他不知道已经去了哪里。
没怎么เ细想，没有像样的告别，我拔腿就往坡下逃窜。我听到เ身后有场长的声音，是大骂小雨的声音，又听到他朝我大喊：“站住！站住——”
我这才醒过来，费了好多口舌，一口咬定张种田最马克思，才使大家相信我不过是来了句幽默。
“有事么？”
“打倒反动派！打倒狗特务！打倒帝国主ว义……”我担心迟疑会使我胡思乱ກ想，于是不停地高呼口号，挣扎，嘶咬，吐唾沫，不给自己留下时间。
我扶了扶帽子，仍不知天是怎么塌下来的。
这一天，我去她那里取衣，看见她在打扫猪圈，便假惺惺地抄起竹扫把，要助她一臂之力。
光荣北伐武昌城下，
“场长……”
我们怎么也赶不上他。在那一刻๑，我全身散了架，肩膀找不到胳膊，屁股接不上膝盖，腰杆与背脊两ä不相干，意识中的手已๐经伸了出去，明明是去抓耙头把，结果却抓来空气或者雨水。
嫂子的嘴也有张有合，似乎ๆ也回敬了什么。
哥哥终于下手了，一掌把老婆打得倒在墙角。她半天没有动弹，好容易有了活气，好容易才爬起来，但丢â下猪菜不管，丢下鸡鸭不管，进里屋包起几件什么เ衣服，泪流满面地冲出门去。
他们在吵什么呢？哑巴觉得这件事可能与自己有关。
他心慌，躲在暗角里，好像自己偷了银偷了金，做了见不得人的歹事。他一拳又一拳捶打自己的脑袋。
邻๑居们来了，队长也来了，围着德成七嘴八舌。最后，队长仗着刚才喝了两口酒，摆出做主的架势，走到เ哑巴面前打了一串手语——喂，你明天不要出工了，搭班车到你嫂子娘家去，把嫂子接回来。懂不懂？
哑巴不用听就懂了，连连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