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也觉得叫万玉当模范合理。说总不能让复查去吧？要是落雨天，也就让复查去算了，他文化高。问题是今天一个好晴天，工夫得做出来。要是复查去了，牛栏粪哪个散？团鱼丘还不散粪，明日就要下犁，何事搞得赢？
他指了指门槛边的一张凳子。
不能说，日本人和法国人特别虚伪，中ณ国人有言无事的本领也很高强。长期以来，马桥语言中类如“革命群众”／“全国形势大好，越来越好”／“在上级的英明领导和亲自关怀下”／“讲出了我们的心里话”／“进一步大大提高了思想境界ศ”／“不获全性决不收兵”等等，也是不可认真对待的。老村长罗伯死了。他是一个ฐ老贫农，老土改根子，还是一个ฐ略为有点模糊含混的老红军，当然得有一个像样的葬礼。本义在追悼大会上代表党支部沉痛地说：“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四海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骨激。在全县人民大学毛泽东哲学思想的热潮中，在全国革命生产一片大好形势下，在上级党组织的英明领ๆ导和亲切关怀下，在我们大队全面落实公社ุ党代会一系列战略部ຖ署的热潮一，我们的罗玉兴同志被疯狗咬了—……”县公民政局来的一个ฐ青年干部皱了皱眉头，捅了捅本义，“什么话？这同上级的英明领导有什么关系？”本义眨眨眼，好生奇怪，“我说了领导么？我刚ธ才说疯狗子。”民政局说：“你前面呢？前面还说了什么？”本义แ说：“没说什么，都是一些好话，说不得么？＂
在场的男人装作不知，互相看了一眼
她后来并不记得生过的事。
“他……”
“他这号人真是无血。”复查对旁้人说。
统计表明，“边际人”的犯罪率高，精神病人多。语言把握之外的一切陌生对于边际人来说，是知识力所难及的混浊，最容易瓦解意识和断判能力。同样道理，性的语言盲区也最容易让人出现失常。这也许是性历险得以妙不了言的前提，当然也是色欲为祸的前提。美人计在很多时候可以动摇强大的政治决议、经济谋略、军事格局。一夜风流可以在很多时候销溶人们的常识，把人们轻易抛入奇思异想险境——就像在马桥人铁香身上生过的情况一样：
我后来听马桥人窃窃私语，说这个ฐ狐眉花眼的婆娘的哎哟真是不和气，至少哎哟出了三个ฐ男ç人的故事。
“你就是马本义แ？”
不知是谁在远处大叫，但我根本不知道叫的是什么。直到事后很久，才回忆起那ว人是叫我赶快拔出犁头。
“没有牌子。”
志煌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液，又操起了岩锤。“岩头是我在岭上打的，是我车子往来的，是我砌上墙的。我拆我的岩头，碍你什么เ事了？”
他的意思是：磨子是他爹打的，就是他爹的。
我后来才知道，万某是张家坊人，本名万山红，当过两年民办教师，不想当了，就回到เ村里学过两年农业，甚至还能ม同男人一样犁田à。她是正牌高中ณ生，又是公社共青团的宣传委员，公社ุ有什么大事，常常请她去帮着写一写或算一算，据说还要培养她当什么接班人。因为这一点，人们还尊称她为“万老师”或者“万宣委”。她不喜欢后生们叫她“万哥”，但寡不敌众，众情难却，日子久ื了也只好接受人们这种叫法。我应该承认，摘了棉帽子的万哥还是很有几分姿ู色的，鲜明的轮廓，耳下直到下巴的线条特别有力量，在男人堆里走来走去，如同一把利刀在草料中进来砍去。但她似乎ๆ不爱说话，同我们一起修了一冬的公路，也只用她稍稍沙哑的嗓音对我过几次类似“可以”、“不行”、“吃饭吧”一类的指示，而且说话的时候，脸板得木瓜一样。
……
“我说什么了？”
黑夜里的脚๐步声渐渐远去。
他也是个ฐ汉奸。我后来才知道，在马桥人的语言里，他的父亲是汉奸，他也逃不掉汉奸的身分。他自己也是这样看的。知青刚来的时候，见他牛栏粪挑得多，劳动干劲大，曾经理所当然地推举ะ他当劳动模范，他一愣，急急地摇手：“醒呵，我是个汉奸，如何当得了那ว个！”
本义แ举臂高呼：“一定要解放台湾！”
光复气得流出了泪水。这使我想起了一条曾经使他全家蒙冤的政策，那条政策规定：一九四七年以后的旧ງ政府里科级和少校级以上的人员，均属历史反革命。这个使用于任何人的时间界限，隐含着的意义แ是：人们都生活在同一的时间里，不容例外。多少年后，人们终于认识到这一条过于简单，光复本人就因为这条政策的取消เ而苦尽甘来。但是在另一方面，光复力图使自己้与儿子仍然生活在同一的时间里，同样不容例外。他无非是要制造一个新的时间表，他痛恨过去，儿子也必须痛恨；他珍惜今天，儿子也必须珍惜。他内心浩大而深重的一九四八，在儿子的内心中ณ也必须具有同样的规格与分量，不可微缩不可流散，更不可虚无。他没有料到เ，儿子的完全生活在父亲的时间之外——小小的一个铁ກ皮瓶盖，就可以令儿子得出另外的结论：
“两天，就是两天！王老么当时要是没生疖子，接了令箭流逝就去，我爹不也成了共产党？”
“你怎么เ还？”
雄狮的父母没有理由á悲痛。
“我这么เ大的年纪，还会讲假？满妹子的耳屎——就这么多！”
“我又不找你土改！”
“要不你抄家，你抄家！”
我对他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