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满地冰霜。
江南近海ร滨的一条大路上，一队清兵手执刀枪，押着七辆囚车，冲风冒寒北而行。
前面三辆囚车中分别监禁的是三个男ç子，都作书生打扮，一个是白发老者，两个ฐ是中年人。后面四辆囚车中坐的是女子，最后一辆囚车中是个ฐ少妇，怀中抱着个ฐ女婴，女婴啼哭不休。她母亲温言相呵，女婴只是大哭。囚车旁้一清兵恼了，伸腿在车上踢了一脚，喝道：“再哭，再哭，老子踢死你！”那女婴一惊，哭得更加响了。
离开道路数十丈处有座大屋，屋檐下站着一个ฐ中年文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那ว文士见到这等情景，不禁长叹一声，眼眶也红了，说道：“可怜，可怜！”
农小孩问道：“爹爹，他们犯了什么罪？”那文士道：“又犯了什么罪？昨日和今朝已逮去了三十几人，都是我们浙江有名的读书人，个个都是无辜株连。”他说到“无辜株连”四子，声音压得甚低，生怕给押囚车的官兵听见了。那ว小孩道：“哪个ฐ小女孩还在吃奶，难道也犯了罪么？真没道理。”那ว文士道：“你懂得官兵没道理，真是好孩子。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鼎锅，我为麋鹿！”
那ว小孩道：“爹，你前几天教过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给人家斩割屠杀的意思。人家是切菜刀，是铁ກ板，我们就是鱼和肉。“人为鼎锅，我为麋鹿”这两ä句话，意思也差不多么？”那ว文士道：“正是！”眼见官兵和囚车已๐经去远，拉着小孩的手道：“外面风大，我们回屋里去。”当下父子二人走进书房。
那文士提笔醮上了墨，在纸上写了个ฐ“鹿”字，说道：“鹿这种野兽，虽是庞然大物，性子却极为平和，只吃青草和树叶，从来不伤害别的野兽。凶猛的野兽要伤它吃它，它只有逃跑倘若逃不了，那只有给人家吃力。”又写了“逐鹿”两字，说道：“因此古人常常拿鹿来比喻天下。世上百姓都温顺善良，只有给人欺压残害的份儿。《汉书》上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ใ。”那就是说，秦朝失了天下，群雄并起，大家争夺，最后汉高祖打败了楚霸王，就得了这只又肥又大的鹿。”
那ว小孩点头道：“我明白了。小说书上说“逐鹿中原”，就是大家争着要作皇帝的意思。”那ว文士甚是喜欢，点了点头，在纸上画ฑ了一只鼎的图形，道：“古人煮食，不用灶头锅子，用这样三只脚的鼎，下面烧柴，捉到了鹿，就在鼎里煮来吃。皇帝和大官都很残忍，心里不喜欢谁，就说他犯了罪，把他放在鼎里活活煮熟。《史记》中记载蔺相如对秦王说：“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也，臣请就鼎锅。”就是说：“我该死，将我在鼎里烧死了罢！”
那小孩道：“小说书上又常说‘问鼎中原’，这跟‘逐鹿中原’好象意思差不多”。
那文士道：“不错。夏禹王收九州之金，铸了九大鼎。当时的所谓“金”其实是铜。每一口鼎上铸了九州的名字和山川图形，后世为天下之主的，便保有九鼎。《左ุ传》上说：“楚子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只是楚国的诸侯，他问鼎的轻重大小，便是心存不轨，想取周王之位而代之。”
那小孩道：“所以”问鼎“，”逐鹿“便是想做皇帝。”未知鹿死谁手，就是不知那一个做成了皇帝。”
那ว文士道：“正是。到得后来，问鼎，逐鹿，这四个字，也可借用于别ี处，但原来的出典，是专指做皇帝ຓ而言。“说道这里，叹了口气，道：“咱们做百姓的，总是死路一条。'未知鹿死谁手'ู，只不过未知是谁来杀了这头鹿，这头鹿，却是死定了的。”
他说着走到窗边，向窗外望去。只见天色沉沉地。似要下雪，叹道：“老天爷何其不仁，数百个无辜之人。在这冰霜遍地的道上行走。下起雪来，可又多受一番折磨了。”
忽见南边大道上两个ฐ人戴着斗笠，并肩而来，走到เ近处，认出了面貌。那文士大喜，道：“是你黄伯伯，顾伯伯来了！”
快步迎将出去，叫道：“梨洲兄，亭林兄，那ว一阵好风，吹得二位光临ภ？”
右首一人身形微胖，额下一部黑须，姓黄名宗羲，字梨洲，浙江余姚â人士。左首一人又高又瘦，面目黝黑，姓顾名炎武，字亭林，江苏昆山人士。黄顾ุ两人都是当世大儒，明亡之后，心伤国变，隐居不仕，这日连袂来到เ崇德。顾ุ炎武走上几步，说道：“晚村兄，有一件要紧ู的事，特来和你商议。”
这文士辛吕名留แ良，号晚村，世居浙江府崇德县，也是明末，清初一位极有名的隐士他眼见黄顾二人脸色凝重，又知顾ุ炎武向来极富机变，临事镇定，即说是要紧ู事，自然非同小可，拱手道：“两ä位请进去先喝三杯，解解寒气。”当下请二人进屋，吩咐那ว小孩道：“葆中ณ，去跟娘说，黄伯伯，顾伯伯到了，先切两盘羊膏来下酒。”
不多时，那小孩女葆中ณ和兄弟毅中搬出三副杯筷，布在书房桌上。一名老仆奉上酒菜。吕留良待三人退出，关上了书房门，说道：“黄兄，顾兄，先喝三杯！”
黄宗羲神色惨淡，摇了摇头。顾炎武却自斟ต自饮，一口气连干了六七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