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镇的街道倒是有名有姓。关山路在河下游，两层的木板房接瓦连椽成一条半边的长街。正是春草茂盛，野花盛开的时节，田野里浅浅润润的绿色，星星点点的花朵，看得人满心舒畅。鸭群低头觅食，农人赶了水牛耕种希望。回望长街，那瓦屋顶ะ极长，从二楼ä一直延伸下来，整条街连在一起，从背后看去便只见一片青瓦了。地方有人淘金，弄得河水总是浑浊不堪。电å业局在两岸竖了水泥柱，中间拉起铁索，作巡视线路通行之用。农民有时赶近路，也从上面过身，动作极为轻巧敏捷。
在桃源，以擂茶待客是最隆重的礼节。将茶叶、生姜同炒熟的芝麻、绿豆擂碎，加水煮沸，有止渴消暑、祛寒暖身的功效。相传东汉伏波将军马援南征到桃源，瘟疫盛行，遍请名医无效。一老妪煮ุ了几锅擂茶，将士喝了很快痊愈，举ะ旗大捷。这种来历姑妄听之ใ，不过汉唐之际煮茶而饮，确为饮茶的源头。桃源擂茶古风尚存，吃茶时摆上十几碟咸菜和乡土小食，称为压桌，更让人赏心悦目。我最喜欢吃的酸藠头，汪曾祺老先生游桃源时评之为天下之ใ冠。日本人曾经把藠头引种过去，可是又粗又涩，还得从洞庭湖一带的食品厂进口。
某年秋天，我一个人回桃源，像一个古代文人那样到处受到热情招待。火车在夜色中穿越湘江、资江和沅水。时值午夜，从沿途车站上来各色人等，尽是疲惫的面容。车厢过道堆满了零乱的行李。黎明时分，火车到达号称湘西咽喉的常德。记得石长铁路次通车时，沿途百姓放爆竹相迎。那时常德火车站还没有建成，进进出出就在一片空旷地上。我深深吸了口气，出了车站。上下两ä层的广场，欧式回廊，在宝石般幽蓝的天幕下，如同一座城堡。
“二哥，我什么都能放心，就只不放心路上不平静，就只担心这个ฐ。因为你说的，那条道不容易走……”
天黑了，库区亮起了路灯。沿着大坝走到对岸的电站办公楼，值勤的武警听清来意，告诉我们去坡底下找旅馆。
下得坡来，果然有弯弯的一条街道。亮灯的学校，正要打烊的餐馆，生意清淡的电å子游戏室。心里欣喜至极，在小店门口找了张桌子坐下。山野里的晚餐，除了填饱饥肠，更能驱赶寂寞。啤酒很贵，老板说电站里的人都喝这个，本地的廉价啤酒不受欢迎。电站职工长年守在大山里，薪水不菲，生活却很单调，只能ม在吃喝方面多下些功夫了。
是夜住在饭店对面的一家私人旅馆。房间里一台旧ງ彩电，由于下雨，当地人俗称“大锅子”的卫星天线不灵了。看不成电视，只好早ຉ早睡去。床上垫的棕壳子，一转身便出吱嘎吱嘎ะ的响声。隔壁房间一桌交战正酣的象棋，好棋一出，就有捶桌声、顿足声穿墙而来。次日清晨我们离去时，他们依然敞开着门窗，全不顾山里肆虐的蚊虫，四仰八叉睡得正香。
早晨六点半，江上飘散着淡淡的薄雾。对岸船只动的马达声随着水波乘风而至。我学着同伴的样子，把双手举在头顶交叉挥动。船看到信号横过江来，搭上今天的头一拨乘客。当年的险滩，如今已无从寻觅。江上风平浪静，连绵的群山如画屏一般在身后徐徐退去。外形粗犷的淘金船定在江心，冲洗过的砂石从船尾倾泻入江，激起一浪一浪的水花。
不多久船过兴隆街，满载车辆的渡船来来往往，江上岸上都有一股热闹劲。水心寨是江中ณ的两ä座孤山，上面原来住了一位老太太，近年已迁往山脚居住，在山顶建了几间亭子。流水悠悠，水长山远，这水心寨只怕也是孤独的。
过了水心寨，就进入沅陵地界了。船主讲一口五强溪话，凭着他的指引看两岸青山。袅袅的白雾中ณ，馒头山若隐若现。传说张果老在这里做饭，淘米水流成了山下的米汤溪，终年都是浑浑的。江上飘着细雨，偶尔有白鹭飞过。有人挥手叫船，也有人下船。平滩上的牧童，树丛中的木板房，山里的世界，一切皆沉静美好。船过柳林汊，明月山遥遥相望。山头应该有座小庙的，不然树梢上何以飘扬着百姓许愿的黄丝带？只不知沈从文笔下那位为母亲在悬崖上开凿道路，然后又远走他乡的孝顺儿子后来怎样？这一路传说，让旅程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诗意。
柳林汊上来的那ว位邮ุ递员，手里除了一卷报纸之外，什么也没带。每逢船靠岸，就轻巧地跳上码头。接受报纸的有时是一家商店，有时是一条趸船。船到เ五强溪，雨丝已被蒸，阳光变得明亮而热烈。他第一个ฐ起身，跃上旁边的船舱顶，三步两步上岸，微笑着步入宁静而混乱的街市。
翻过大坝，码头上停满了船只。二十座的快艇，一个ฐ半小时即可到เ沅陵。我们乘๖坐的“和顺号”是一条大船。路上停停走走，正好看沿途风光。六十匹马力的柴油马达出巨大的轰鸣。灼热的阳光，碧绿澄清的江水，船边激起道道白浪。沉浸在一条光影闪烁的喧嚣大河里，江上的行程反而显得寂静了。沅水上有名的青浪ฐ滩、九溪滩如今已无迹可寻。
山里不通公路，唯一的对外交通只有船。少得可怜的薄田，只能种出一点口粮。在河里放下大网，用守株待兔的方式捕鱼。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除了盐以外，其余皆可自给。但是自然条件驾驭人的一生。偏僻山村，都是一样的贫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