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回来啦?”我说,努力想使自己显得比较高兴,结果很失败。
“看,嫂子你又说笑话了!”他被一口烟呛得咳了两声,又问,“家里现在闹得像么样?”
“还不去睡?明天早晨又爬不起来!”
“替我爸爸买包烟。”她微微撅着嘴说。
虽然我并不相信确有其事,但他声色并茂的描述,逗得我还是忍不住开心地大笑起来。周围的同学们不知原委,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就像在黄皮肤的人种中ณ突然现了一个非洲人那样。我不得不收敛神态,拿起桌上课本,装着极用心地朗诵起来。此时,上课的铃声也开始敲响了。
“你心里在想什么呀?”
元霄节的前一天,冰针般的蒙蒙细雨夹着刀刮似的冷风,淅淅沥沥下了一上午。直等下午我们上完两堂课之ใ后,雨才渐止,而冷风依旧阴测测地吹着。天空中那些铅灰色的云层,仿佛一床巨大而厚笨的棉被,紧压着我胸ถ口,令我喘不过气来。就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我身边的同学们或是在聚精会神地啃书本、做习题,或是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或是跑到室外的场地上踢毯子、跳绳和高唱流行歌曲。而我呢?却显得无精打采的,浑没一丁点儿青年人所应具有的朝气,四周里出的都是那种闹哄哄的声音,使我如同身处梦境中一样。
我点点头。
父亲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告诉我母亲早已对他讲过了。接着他点燃一枝烟,猛地抽了一口,出一连串ธ的咳嗽声,等气息稍稍平定后他才颇为感慨地说:“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在家里排行老九,姓丁,我们都叫他丁老九。他这个ฐ人是不是蛮有趣?哈,你七八岁的时候啊,他来我们屋里喝过好几回酒。——只怕是你现在也记不得了。末后,我没有在大队当干部了,家境呢也看看的不行了,他也就一直没有再来。啊!大概有上十年了吧?哎,志云,你可能ม还不晓得,我跟你讲,他屋里原来比我们现在还要穷。自从五年前做了趟诈骗生意,赚了四五万块钱,一下子就翻了身。——人有时候财就是这么容易!如今我们就不能跟他比了,他住的是楼房,抽的是红塔山,屋里还开了家副食店……”
“说鬼呀!”母亲忽然抢白道,“自己้没得半点本事,还不是看到别ี人好?”
父亲挟了一口菜,边嚼边说:“我是说,这人量不到人。要是十年前,谁会想到丁老九他会——”
“人家怎把你量着了?说你尖嘴猴腮,像个矮冬瓜,蹦起来屙不出三尺高的尿。啊?”母亲将筷子往桌上一甩,“真是越说我心里越烦!”
莲莲皱了皱眉,端着饭碗出门去了。珊珊也“哼”了一声道:“一回来就要吵架!”也端了饭碗出去了。父亲用那双红肿的眼睛直瞪着母亲道:“你是不是吃了铳药?连我吃餐饭也不得安逸。”
“当然喽!”母亲气吁吁地说,“外面又自由,无天管、无地管,想么เ样都行。回屋里来当然不习惯喽!”
父亲不再理她,转过脸来问我道:“志云,你的成绩现在像么样啊?”
“亏你还有脸问?”母亲接口说,“马上读不成了,学校老师天天在逼学费。我看你打算怎么办?”
“这些事我都晓得安排,不要你操心!”父亲又瞪了她一眼。
“你晓得?晓得个大屁!你只晓得‘买眼药走到เ石灰店’!”母亲差ๆ点跳起来,“一年四季都在外头跑,又没跑出个名堂来。你自己凭良心说,几时操过我们娘母子的心?屋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你有没有伸过手?”
“好了、好了!您说的都有理,我现在不想跟您吵。”父亲朝母亲厌烦地摆摆手,然后又问我道:“老师限你几时交钱?”
我用手扶着桌角道:“我们、我们班主任说,明天要是还没有交的,就不准我上学了。
“他真这样说?”父亲皱着眉,咪了一口酒。
“嗯。”我点点头,“替我想想办法吧,爸爸?”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低头沉吟着,我于是把这话又重复了两遍。良久ื,他才将端在手里的杯子缓缓放到桌上,满脸苦笑地道:“哪办呢?我也没有办法。要是这次生意不蚀本的话……”
“你哪回出去,不是说要赚大钱?”母亲在一旁嚷道,“‘说的比山高,做的比蛋小’,没有哪一次兑过现!”
“你这人——真是‘四两鸭子半斤嘴’!”父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一说起来总是怪我,我为ฦ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ฐ屋好?!狗日的,说起那个饼干厂的柳科长,也真是黑心!去年见我批他的饼干赚了点过年钱,这回就故意把每斤饼干的价钱抬高了。这我也认了,心想盘算着:一斤ภ要是能赚一块五毛钱,六百斤ภ饼干也能赚个接近千把来块钱,以后我还可以将生意做大。要不了一年半载,我们的生活就会渐渐好起来的。”
“说了半天胡子,还是个光下巴。”母亲扯着他的衣袖道,“那我问你,你赚的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