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沉吟了一下，说爸，我还是不想找他们，你看……能不能叫妈给我拿三千？我的话妈不信，你先给她说一说，我直接到她那里去取就是了。
清明抽抽咽咽的他虽然去部ຖ队待过两年，可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眼泪说来就来，说我知道，可是，我不在她爹妈面前做出个样子，她爹妈可能就不会同意……她对我只有那么好了，要不是她，我这生意是做不起来的。
而我却流下了眼泪。
末了，大嫂问我，我看那个人不是被你手里的秤砣吓走的，他肯定认识你，他也知道你成绩好，是吧？
二哥比大哥小六岁，大嫂嫁过来的时候，二哥早已辍学，大嫂听说二哥念书时成绩好得没办法他的成绩的确很好，就动员二哥再去上学。二哥是在初中二年级辍学的，这就意味着，他如果复学，也只能从初中二年级读起。二哥听到这话，像受到了侮辱，他说老都老了，还上学！他认为大挺挺的一个人，跟一群小孩坐在一起，太丢脸了。大嫂说，你才二十多点就算老哇，过去那些人读到六七十岁咋说呢？大嫂自己้没读过几册书，可她不知从哪里听来那么เ多古人不计年龄和穷困奋念书的故事。二哥说，你为啥不去读？你也可以去呀！大嫂垂下眼帘说，我是没你那ว个脑壳嘛，我要是有你那个ฐ脑壳的话……
二哥说胡贵离家都那么เ多年了，谁知道他的电话。
又是大半年没信儿了，大哥说，让他死在外面算了！
每当说到钱，我就总是无地自容。我跟大哥的年龄差ๆ距很大，母亲去世的时候，大哥十八岁，我才四岁，九年后大哥结了婚，因他身体不好，家里全靠父亲和大嫂撑持，后来父亲年迈体衰了，就靠大嫂一个人了二哥脾气古怪，是靠不住的，在饭也吃不饱的年代，我能够念完大学，没有大嫂是不可想象的。每次回家，我即使没钱买更多的礼物，但给父亲和大嫂的却少不了。可是一点菲薄的礼物能起什么เ作用呢，大嫂需要的是钱，她小儿子清华在县中读书，学费贵得吓人，她还想让清华读大学呢，她把丈夫的弟弟供成了大学生，总不能不让自己的儿子读大学，何况清华的成绩那ว么好。我知道大嫂最需要的是钱，但我没有钱给她，大学毕业后，我先在一所学校教书，后来去了一家报社，没干两年，我又从报社辞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在城市里混着，连自己的嘴巴๒也糊不拢。
万千红依旧ງ一脸茫然。
按照惯例，被开除的学生需要家长亲自到学校来把人领走。由于无法联系到万千红的家长，只有孙永安把她送回去了。只要把人交到家长手里，再出天大的事学校也不怕了。
她洗了脸，补好妆，出了寝室，刚走到เ操场边的那排洋槐林，就碰到班上几个男ç生过来。这几个ฐ男生平时都是追捧万千红的，万千红的大部分作业，也是他们帮忙做的。他们说一姐这几个男ç生早这么称呼她，你往哪儿去？万千红不想回答，斜他们一眼就准备下坡，其中一个叫张明的说，一姐，何必对我们不理不睬，我请你吃麻糖还不行吗？万千红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吃过一顿ู饭哩。万千红说要请现在请。张明说行啦，我们几个去对河爬山，忘了午饭时间，正说去孙老板家呢。万千红撇了撇嘴，去他家？要去你们去，我不去！张明问为啥，万千红说，偏不照顾他生意，去文老师家吧！班上的学生，都知道因为武小强那ว次洗碗的事，孙永安跟文老师结了怨，两ä人虽没明火执仗地吵过架，但劈头一碰也是不打招呼的。去文老师家就要付现金，张明在身上掏钱，总共掏了四十元，他把钞票往万千红面前一拍，够不？万千红没回话，带头朝文老师家的食堂走去。
午饭时间早已过了，但寝室的同学还是没回来。她们一定是去新街上吃了，吃过之ใ后就去网吧。万千红从没进过网吧，别人好几次邀约她，向她描述挂在qq上聊天多么刺激，对方看不见你的脸，你就可以不要脸地说话；班上好几个ฐ女生都有自己้的网名，什么เ宝宝、贝贝、夜来香之类。但不管怎样诱惑，万千红一概拒绝。
下课铃响了。孙永安木然地挂上了蓝布围裙。他反过手系腰上那两根带子的时候，怎么也系不上。
白雾散了，王贞秀的脸色很难看，说，我本来不想让你问，你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你别ี管是谁抽的，反正不是你卖出去的就行了！孙永安像不认识妻子一样，走到เ她跟前，都快贴住妻子高耸的胸脯了，你当真把烟卖给学生了？王贞秀从他身边挤开，将好几把铁瓢分放在不同的菜盆里，这有啥奇怪的？你去访一访，哪个烟摊不卖烟给学生？他们有的是教师，有的是教工ื，我不是教师也不是教工，他们能卖，我为啥就不能卖？孙永安垂着长臂，脸色蜡黄，王贞秀斜了他一眼，接着说，最近这几天，你没看到来买菜吃的外班学生又一个也没有了？见我们把电视机挂出来，别人也跟着挂出来了，我们的电视只有18英寸，人家的29๗英寸，34英寸！你说他们喜欢看谁的？现在不是人家班上的学生来我们家买份菜蹭电视看了，是你班上的去别人食堂了！去食堂既能看到大电视，又能抽到烟——他们从去年就给学生卖烟了！
数钱的时候，王贞秀还怀着期待，现在她没什么เ好期待的了，她说老孙，一罐炸酱得十二块，两罐二十四块，要是我今天只用出去半罐，可余下十八块，加这两块，就是二十块，结果被你败得只有两块！说着说着，王贞秀的泪就下来了，你家里财呀，你富得流油啊，要不然，哪舍得随便糟蹋呢。
孙永安往天可能觉得苦，今天一点儿也不觉得。他今天的心情好极了。他把水挑回去不光是自己用的，还给学生做饭。这是儿子为ฦ他出的主意。儿子叫孙平，前年大学外语系毕业后也当了教师，只不过他在市里教书。上周六，也就是前天，他回家来了。昨天早上，照ั例天还没亮明白，孙平还在睡大觉，孙永安就摸摸索索ิ地起了床，准备出门挑水。扁担的铁钩碰击桶沿的声音使妻子王贞秀惊醒过来，她说老孙，让平儿去吧，养他这么大，他还从来没给我们挑担水喝呢，平儿！平儿！孙平被母亲叫醒了，很不乐่意，为啥不等到天亮呢？他咕哝道。清早的水最干净，母亲说，天亮了就有人洗衣服了。孙平还赖着不起来。他没干过这样的活，他在家里什么เ活也没干过，以前他就受着父亲的娇惯，还有姐姐的呵护，姐姐十五岁死去后，父亲更是把他疼到心里去了。孙永安对妻子说，大呼小叫的做啥呢，让他睡吧，他难得回来一趟，就吱吱嘎嘎地出了门。他还没走过操场，儿子就追出来了。是母亲把他打起来的，王贞秀不像孙永安那样溺爱孩子。孙平带着怒气夺过父亲肩上的扁担，很快就挑回来两担水，够了吧？他将桶往地上一掼，直杠杠地这么问了一句，就开始数落，有你们这样过日子的吗？五角钱一吨水，一个月能ม用多少？只有蠢人才拼了老命节约而不知道开源！孙永安委屈地说，你爸是教书匠，能开什么源？儿子说，你为啥就不想到เ开个家庭食店？学校这么多张嘴，食堂反正都是承包给私人的，没人说学生非得到เ学校食堂吃饭，妈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要是开个家庭食店，不是捆绑着赚钱？我们学校周边到处都是家庭食店，要是我不怕麻烦，早就开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太不幸了。
母亲没在家里，也没在地里；邻居意味深长地告诉她，你妈去高见明家了。
他正在做包子，他捏了一撮馅：使劲往面皮里一摁，绷着脸，鄙夷地说，大强，你在重庆码头睡的那ว些，也配叫女人？那是鸡，不是女人！要睡就睡正经女人！她对别人正经，就只对你一个人不正经——那ว才是本事！
白定玉翘了翘嘴角。白定玉长得是很好看的，有一种妖美，特别是她翘嘴角的时候。她说当然是高高兴兴的啦，你见过有黑脸冻嘴地给别人送东西的？
我就是奇怪呢，那么เ远跑来，就为ฦ了送两包盐。
医生说，谁说全是遗传啦？生活质量太差，身体太劳累็，心里太紧张，都可能ม破坏造血系统。医生摇了摇头。我问佳玉本人是否知道，医生说，她是今天早上才送来的，人都昏迷了。不过两个小时前醒了过来，但没把实情告诉她。医生还说向病人本人隐瞒病情，是他们的职业道德。
正在这时，佳玉的母亲从走廊尽头的病房里出来了。刚出门，她就把房门闭上。随后，她奔跑过来，跑着跑着，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我忙去扶她。她的身体沙子一样往下漏。她说，晶晶，我佳玉的命咋这么苦哟……
作家沉吟良久，问道，你想他吗？
几个月也够久的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胡贵才知道自己中了，他投出去五百，收回两万块了！
这件事，在工地上引起轩然大波。原来，那东西是真的。
很多人都去买码了。
这天夜里，儿子都已经睡下，大哥给我打电话来说，夏至，你知不知道，你大嫂在看书了？
我吃了一惊，大嫂自从嫁到我们家来，我从没见她看过书啊，她小学只读过几册，老师教给她的那点儿可怜的字，早该从她脑子里逃跑回书上去了。
大哥说，你大嫂看的是“马经书”。
我说什么书？
大哥说牛羊马的马，经济的经，你大嫂在养马。
我一时糊涂，心想在建筑工地上，怎么可能养马呢？
大哥乐呵呵地开了半天玩笑，才说明，大嫂在“买码”，不是养马。
但大嫂看书是真的。在那座城市里，不仅有关于六合彩的报纸，还有大量书刊出售，这些书刊有各种不同的版本，各种不同的名字，但中心词都是“马经”我不知道是“马经”还是“码经”。你不管走到เ哪个书摊上，别的书籍都极少，连时尚刊物也少，基本上都是“马经”。报纸的主要功能是关于近期六合彩的动态，到开奖日就公布开奖结果，书刊的主要功能ม是教你怎样买码。据说，只要把这些书研究透了，就一定能中。
我说大嫂她怎么认识那ว些字呢？
大哥不无骄傲地说，你大嫂那人，只要成心做一件事，就没有啥难得倒她。不认识的字，她就问，开始，她一本书上只能认十多个字，她硬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出来问，问了就钉在心里，听说她现在都能通读了……说到เ这里，大哥笑起来，你大嫂都着迷了你晓得不？她有天做饭的时候看书，饭煮糊了，锅里的饭都燃起来了，她才警觉。
放了电话，我把这事告诉了妻子。
妻子刚洗完澡出来，正站在客厅里用一张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听了我的话，她的手停在头上不动了，不可能吧？她缩了一下脖子，似笑非笑地说。我说怎么不可能，你出来之前我才放了电话。妻子哈哈大笑，笑弯了腰，还把手里那张毛巾不停地在身上拍打，像拍灰一样。
我说你得神经病啦，这有什么可笑的？
真的，我觉得一点也不可笑。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可妻子还在笑，边笑边说，大嫂啊大嫂……大嫂啊大嫂……
她这么叫了几声大嫂，就不笑了，眼泪花子出来了。我以为那是笑出来的眼泪，可紧ู接着，妻子就用毛巾捂住脸，哭起来了。
我把她扶到沙上坐下，她的脸捂在米黄色的毛巾里面，因洗过澡而显得越纤细的脖ๆ子，还在一抽一抽的。我说你真得神经病啦，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
她说我没哭，我是说……大嫂真不简单，她太不简单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伤心透了。
关于大嫂在那边的情况，还有清明的情况，我们都通过各种渠道听说了。大嫂为了那个ฐ家，是在背负一座大山。那么瘦弱的一个ฐ女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了，却被生活逼成这样……
这其中的分量，妻子比我理解得深刻。
妻子用毛巾把湿头裹起来，眼睛红红的对我说，快，开电å脑。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进书房照她的话做了。妻子将睡裙一撩，就坐到机子前，上了网，在“百度”里输入“六合彩”三字。很快，就出来几十页有关六合彩的信息。大嫂买的是什么“美女生肖”那种，妻子就照网址将这种打开。电脑运行的时候，妻子对站在她背后的我说，注意哈。我懵里懵懂的，问注意啥，妻子有些恼怒，跺了两下脚๐说，我们来帮大嫂研究一下嘛！她虽然能ม够通读书本，可是她能领会其中的意思吗？她辛辛苦苦把你这个弟弟供出来，这关键时刻不帮她中ณ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