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红回到寝室，寝室里却空无一人。室友们都到街上玩去了。万千红无所事事地在寝室转了两ä圈，就扑到床上去，脸压住枕头。捂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她才翻转身子，也才现泪水把枕头浸ฤ湿了好大一片。流泪之前，好多心事都被淹没了，现在终于嶙嶙峋峋地凸现出来。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成了班上的多余人。上期末她考得那ว么差，本以为孙老师要单独把她找到办公室谈话，可是没有，他只在班上吼几句了事，而且连她的名字也不屑于说出口！这学期又有好几次测试，她都考得很差ๆ，可是连不点名批评的待遇，万千红也享受不到了。她早知道自己在向陡坡下滑，但她渴望向上走，渴望飞，虽然表面做出玩世不恭的样子；她有一种潜藏得很深的情怀，就是报恩……只有学好本事才能ม做到这一点，然而，她的成绩却一日不济一日！为此，她半夜三更也常常惊醒，咬着手指，望着空洞洞的黑暗……她本来不抽烟，之ใ所以当着老师的面去厨房点烟，只不过希望老师正视她，希望老师朝她怒吼，甚至扇她耳光。但他只是站在厨房门口，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当王贞秀反应过来，王贞秀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她说这究竟是咋啦？你出去转了一个上午，回来就疯球啦？你是在街上碰到了狐狸精还是咋的？才刚刚赚了一点儿钱，刚ธ刚过了点儿人的日子，就以为自己不得了啦？
又过了几天，临近中午，孙永安刚踏进家门，就闻到一股香烟味。孙永安说，谁来过啊？离放午学还有二十来分钟็，王贞秀正为卖饭菜做最后的准备，并没回丈夫的话。孙永安又问了一声。没人来过，王贞秀不情愿地回答。咋恁大一股烟味儿？这么一问，他才现有包阿诗玛拆开了，放在灶台上，拿起来一看，里面少了五六支。孙永安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心想未必是她抽的？她怕烟放霉了，到เ时候扔掉可惜了，就自己学着抽了？这咋行呢，抽烟坏身体，再说抽烟是有瘾的，一旦ຆ上瘾想戒也难，要是她真的学会抽烟，以后不就要一直抽下去？孙永安见妻子在回避他，于是又问了第三遍，口气也很生硬。王贞秀敞开蒸笼，一团蓬ศ蓬勃勃的潮气便弥漫了屋子，把什么都罩住了。王贞秀在白雾里说，学生来过。学生？不是还没下课吗？在操场上体育课的学生，不晓得是哪个班的，老师让他们自由活动，几个ฐ男孩就溜到这里来了。孙永安这才反应过来——难道是学生抽的烟？
烟摊摆了两个星期，竟然没卖出去一盒。
孙永安久ื久地望着他单薄的背影……
李杏朝门外走时，孙永安想，反正现在办公室没别的教师，不如把那件事也打听一下。近些天他一直想打听那件事。他喊，李杏。李杏又回转身来。她转身的时候，头像风中的绸缎那ว样飘动。她没扎辫子，头披散着，乌溜溜的拖到屁股丫ฑ上去了。这衬托得她育起来的身材格外美丽。孙永安让李杏站近些，小声问道，最近，到我家吃饭的同学越来越少了，你知道是啥原因吗？李杏嗫嚅半天才说，同学说你家没安水管，不好洗碗。哦，是这样……我不是放了两桶水在外面吗？可是洗起来不方便，好些人洗碗都不是洗，是冲，洗碗要湿手，冲碗不湿手，用瓢把水舀到碗里，冲不干净的。李杏又说，有一次，武小强在你这里吃了饭，去文老师店前洗碗，被文老师骂了一顿，还找他收水钱。孙永安皱了皱眉头，冲碗……这是个坏习惯，冲碗用水比洗碗用得多吧？我们要节约用水，不要看到镇外有条清溪河，水就不缺了。李杏说，是。你不要光说是，你要有自己的看法。李杏又准备说是，想想停住了。去吧，孙永安挥挥手。但李杏却不离开，李杏说，孙……老师，却不接着往下讲。孙永安突然一阵难受，李杏没叫他孙大爷，而是叫了孙老师。孙永安这才现，班上学生已经好久没人叫他孙大爷了，而他是喜欢这个称呼的。叫他孙大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跟学生之间越了单纯的师生关系，一叫孙老师，隔膜就出现了。啥事情，讲嘛！他像很不耐烦。李杏脸红透了，结结巴巴地说，马涛๙有两顿没吃饭了。为啥？他没钱。孙永安默然片刻，挥了挥手。李杏走了。
这天早上，他们一共收了五十四块二，除掉成本，只赚了两块钱。
王贞秀听到声音，大声武气地叫，老孙！老孙！孙永安跨进屋，屋里乱糟糟的，是一片手的森林。王贞秀被包围在中间，面前的四方桌上，放着一罐炸酱，一个可用来洗澡的大铁盆里，加了瓢儿菜的面条像缺水的黄鳝，横七竖八地缠绕着。王贞秀左手拿漏瓢，右手握长筷，把收来的钱塞进围裙的兜里，接着往交了钱的学生碗里挑面，之后再用调羹加一点炸酱。学生挤得厉害，王贞秀还要用肩膀左遮右挡，同时嘴巴说个ฐ不停：慢慢来嘛，慢慢来嘛。接着又叫，老孙！老孙！孙永安应了，却没立即到妻子身边帮忙，而是进里屋拿出一个和面用的紫色塑料盆，将那罐放在碗橱上用薄膜封起来的炸酱倒了进去，又挤过人群，把打开的那罐也倒了进去，端到靠墙的一张小桌上，对学生说，炸酱你们自己加就是。言毕回到妻子身边帮忙。王贞秀紧张地瞪着眼，想制ๆ止，可已经来不及了，学生一窝蜂地扑向塑料盆，用汤瓢往碗里舀炸酱。王贞秀看着那边嘀咕，就那点东西，前面的舀光了，后面的就没有了。孙永安轻声说，舀不完的，还有那么多呢。但王贞秀气呼呼的，没理他，两ä只手飞快地运动着。孙永安总觉得妻子给学生挑面挑得太少了，三两面，汤汤水水才装大半碗。其实王贞秀挑得不少了，她虽然没卖过面，也从没到街上饮食店吃过面，可她看过别人是怎么卖面的。在普光镇，有一种出了名的品牌：三口面。意思是你买二两也好，三两也好，都只需三口就解决问题——面一口，汤一口，虽然好吃但太贵喽。比较起来，王贞秀已经大方แ得不能再大方แ了。
高见明真想找个无人的荒野，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高见明没回话。他唯一的感觉就是冤，越觉得冤，就越恨白花花。他觉得白花花跟她的劳改犯哥哥一样，都是不要脸也不要命的货色。要死，死给谁看呢？不就是逼我吗！
白花花满脑子转的都是“减刑的希望很大”这句话，激动得河水声也听不见了，快清洗了哥哥的衬衫，再收下麻柳树上的，端着盆回了家。她要让母亲尽快得到这一喜讯。
贺一秀如闻晴天霹雳。那么般配的一对，那么要好的一对，怎么就要离婚？她立即扔了家伙，沿着田埂向高家跑去……
当着两ä个女人说这句话，这句话就变成了一把刀子，把高见明挑得鲜血淋淋。
还以为ฦ白花花对那件事很在意呢，没想到她忘得那么干净！这么长时间的担惊受怕，原来只是杯弓蛇影。
白定玉回到家，满心欢喜。为别人说媒得到的快乐่，不知者不了解，知者就能体会，那快乐无与伦比！这其中的道理不好说，大概ฐ是把不相干的男ç女拉扯到一张床上去，而且要共同生儿育女，本来是上帝才能干的事情，现在轮到他们也能干了。这是一种至高境界的愉悦。高见明比白定玉更兴奋。他兴奋有别ี样的原因。但同时他也有些苦恼，缠缠绵绵的苦恼，扯不清的那种。哼，那家伙脖ๆ子也没长端正，却吃上天鹅肉了……
天地良心，他当时给白花花送肉，可不是为了某一天占她便宜。
高见明不扯脚皮了，他把脚๐皮用纸裹了，扬手扔到窗外。妻子有洁癖，见到他的脚๐皮会骂的。高见明趿着拖鞋走了出来。盐？她……这是啥意思？
家里没有多的人。父母跟大学毕业的弟弟去重庆住了，女儿在君坝中学念初三，初三学生周六也上晚自习，因此住校。家里只有妻子白定玉。白定玉已๐经吃过晚饭，次日的猪牛草也准备停当，正坐在电视机前看韩剧ຕ。白定玉也和城里女人一样喜欢看韩剧，那些姑姑婆婆之间的琐碎故事，不知怎么就那ว么抓女人的心。高见明刚ธ打开门，白定玉就轰的一笑，笑得满身都出声音。高见明轻轻骂了一句：蠢婆娘！他跟妻子的关系很好，从来没有骂过她，更没这么厌恶地骂过她。今天高见明却想骂。她笑那一声太突兀，把高见明给吓住了。
我去医院看她。刚进走廊，就看见她的父亲坐在木椅上。一同在平房里住了那么些年，我看见她父亲的机会实在微乎其微，反过来也一样，现在我成了他女儿的教师，他竟然不认识我。我走到他身边，见他神情麻木，甚至可以说痴呆。我第一次怀疑我爸曾对我说过的那句话，我爸说，再木讷的人，只要当上一阵子矿工，内心就会充满了幻想。看来事实不是这样的，大多数矿工没有幻想，沉重的劳动剥ຓ夺了他们的幻想。我说黄叔叔，佳玉怎样了？他愣愣地望着我，不回话。我又问了一声，他就哭了，不是流泪，而是干哭，像女人一样哭，无所顾忌。
还有四天就开考了。我头天给佳玉说了，让她这几天早一点到我家里来，我给她进行强化训练，可那天我等到上午十点，佳玉也没有来。十一点，佳玉还是没来。
战小军所收获的爱情，一点也不比佳玉从他那里收获的少。爱情这东西，往深处说，很玄，往浅处说，又很具体，很实在，具体到เ每一句话，实在到油盐柴米，人们在年轻的时候，追求玄妙的爱情，到了一定年纪，就知道所谓的白雪公主和白马王子，其实只是上帝给你开的玩笑。战小军只有二十三岁，当然年轻，但贫困的家境让他早ຉ熟，他心里的白雪公主在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就飘进了云空里，他的心从此空着，等着一个人来占领ๆ。现在佳玉占领了，他就把佳玉当成白雪公主，尽心尽意地呵护着她。他多次劝佳玉不要去当陪护工，也不要去洗产包，每个星期去“跳蚤市场”做点小生意，生活也就能维持下去了。但佳玉想得不是这么简单，她心里已经担当了一份责任，对战小军，对父母，也对未来的公婆，因此她沉醉于又苦又累的工作当中。战小军劝她不过来，就抽空去帮助她。那年冬天到เ来的时候，连最嫉妒佳玉的女子，也承认佳玉和战小军是天生的一对了。幸福也是需要承认的，一旦被承认，就是加倍的幸福。
证明外面的世界给予了她沉重的打击。
马建也不读高中ณ。毕业考试过后不上二十天，马建就参工ื下井了。这么เ快就把事情办妥，是矿上对他家的照顾。他父亲两个月前就睡进了医院，凡矽肺患者，医疗费都是矿上全包，因此马建的母亲倒并不为丈夫的病痛过多地愁，她把一天中的大部分精力，不是用在矸石山上和佳玉的母亲一样，她也去那ว里敲煤渣，就是用在南瓜山上的那两分地里。
热烘烘的气味扑向莓子。这是猪牛圈特有的气味。想当初，莓子到春阳家来，曾深为这气味所苦，并因此而生嫌恶之心，而今，她深深地爱上了这气味。这是家的气味。那头猪比买来时几乎ๆ大了一倍，前些天刚ธ刚配过种；配种之前，它身上的毛又干燥又疏朗，现在，细密有致，油光水滑。这真是奇迹。莓子弯腰拍了拍猪的头，就去开牛圈门。
爱人这个词莓子听来有些不习惯。不久，几个月，她说。
那天晚上，作家留แ在莓子家吃饭。吃罢饭，作家怕影响莓子休息，走了。莓子将门一关，陡然间陷入莫名的激动当中。她沉睡的血液奔流起来，心跳得很快。她知道这种激动隐含着一种羞耻的因素า，可她就是控制不住。作家因长期熬夜而显得灰的眼睛是那么温柔，他的头像河滩上的春草，散出淡淡的香气。这些普普通通的信息到底给莓子了一个ฐ怎样的世界？
可就在这时候，康小双突然大呼小叫——我的“尖儿”被掐了！我的“尖儿”被掐了！
徐瑞星站起来了。他坐下的时间很短，站起来时腿却有些麻木。
两个女人找到เ孩子下楼去了，吴二娃ใ关了包间门，问徐瑞星，你小子，不会是还想结一次婚吧？
徐瑞星没动。他被陆霞的话割得鲜血淋淋。其实他内心清楚，陆霞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她说那些话，仅仅是因为他挖苦了她丈夫，从而也侵犯了她的高傲，她才想到还击，但她并不认为徐瑞星就是表面光鲜内里肮脏ู的人，她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但这时候，脆弱的徐瑞星啥都往自己้身上扯。他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几下嘴，却说不出来。他并没有失去理智，知道这时候稍不留心，就会泄露了全部秘密，如果邹静不是从他口里，而是从别人口里知道了那些事，他就更加无地自容了；而且，他瞒着不把那笔钱交出来，该如何解释邹静才会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