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由于他把这些技术掌握得太好了,学生觉得孙大爷怎么不是原来的那个孙大爷了呢?以前的孙大爷,即使离你十米远,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柔和的光芒,让人产生依赖感,现在怎么没有了呢?

过了些日子,孙永安家卖饭就不再那么忙乱了,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了。这得力于孙永安的积极参与。第一次卖早餐的时候,学生从教学楼跑光了,他却胆胆怯怯地不敢回去,现在他不怕了,课一上完,他立即回家,如果上午或者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是他的,铃声一响,他马上宣布๧放学,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总想给学生多讲几分钟。学生对拖堂是很反感的,他们在教室被关厌了,早就想飞奔到自由天地里去,但以前孙永安总觉得自己有那么多重要的话要告诉学生,少说一句就是一句的损失。现在他想通了,你们反感,我还没时间呢。

二班的学生跟一班一样多,但读书的声音比一班大多了。只有万千红没在读书,万千红举着一面小圆镜,拿着唇膏往嘴唇上涂抹。孙永安背着手从她身边过,她很不情愿地把东西收起来了。万千红是从云山煤矿来的,班上从云山来的只有她一个,人长得漂亮,又聪明,可就是仗着家里有钱,不把校规校纪当一回事,学校分明不准学生化妆,她偏偏又打眼影又搽口红还涂指甲油,把头也烫成栗色。孙永安教育过她无数次,她就是不改,说什么也不改。不过她也就只有这点毛病,要说成绩,她可以排到班上前十名,因此孙永安一点也不烦她,孙永安甚至觉得她很可爱。不知怎么,他总觉得万千红像他死去的女儿。其实万千红跟他女儿长得一点也不像,万千红的眼睛很细长,笑起来弯弯的,女儿的眼睛跟她母亲一样,圆溜溜的,像猫。可能ม是性格有些相像吧,都是又贪玩又调皮。

现在看来,自己在平房里熬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某一天方便开家庭食店的么?

他点上一根烟,觉得人有些时候真是不可思议,白花花那么丑,我当时怎么就……由于瘦了许多,而且瘦得太迅,白花花的确没以前好看了,她脸上桃花水一样的皮肤,再也没有了。

七月中旬的一天,白花花又去前๩河对岸背煤。她故意从学校附近绕,目的是希望碰到高见明。她要亲口对高见明说声对不起。高见明的女儿已๐参加了升学考试,按照白定玉过的誓,只要女儿的分数下来,她就要跟高见明断绝关系。随着时间的迫近,高家可以说鸡犬不宁,据高见明邻居传出的话,说是高见明不断给白定玉说好话,每说一次,白定玉就要歇斯底里地作一次。高见明怕她歇斯底里,但好话又不能不说,由此,两人弄出的动静就像石头下山,越来越响。白花花觉得这一切祸事都是自己惹出的,她太对不起高见明了。

高见明带领一个ฐ班的学生到前河对岸背煤去了,不过张大强、齐利芬他们都在。见白定玉那副要飞起来咬人的样子,大家一下子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了。箭已经射出来了。张大强们默不做声。白定玉是存不住气的,她说大强哥,高见明经常跟你下棋,你晓不晓得他跟白花花乱搞的事?几个人沉默得更紧了。张大强带着沉痛的表情摸出一袋烟来,点上之后才说,人家倒是在这么传,可你定玉要长脑壳,不要轻易相信,就算有那ว么回事,男人到这个岁数,去外头浪一浪也没啥大不了的,见明那人我了解,他浪ฐ不出几滴水的,我敢说要不了多久,他的心就会收回来,他还是装在你瓶里的,他还是你白定玉的水。

说到底,她还是不知道为什么เ。

白定喜倒是从来没打过二妹。来这里的赌客基本上是固定的,算来算去,也๣就只有白定喜没打过二妹。按经济实力,白定喜不应该到二妹茶馆来,可他不仅来,还常常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武镇长的公子武川常常来。武镇长来西浦镇本是带着锻炼的目的,迟早是要回县上任职的,他老婆也没弄来,却把儿子弄来了。儿子读过自费大学,但按武镇长的说法,那ว大学是白读了,球毛也没多长一根。武川ษ从小就是天棒槌,武镇长怕他在县城犯事,就特意把他弄到身边,目前๩任西浦镇派出所副所长。白定喜曾帮武川收拾过一个从县城来的赌客,加之性情相投,武川就认他做了哥们儿。白定喜用了武川不少钱๥,这个白定喜知道,白定喜为此很不安,多次向武川表态,说武川你相信我,我白某人不是久居人下之人,将来了迹,一定加倍偿还你。这样的话武川ษ都听厌了,说定喜,我们不是兄弟吗,用兄弟的钱你也๣见外,那有啥意思?白定喜就点头,心想能ม够和武川结识,也是福分。不过他对武川也有不满意的地方。武川ษ是打二妹打得最多最狠的人,不仅用巴掌打,还用手背打,巴掌是肉,手背是骨,手背比巴掌打得痛。每次武川打了二妹,白定喜就禁不住斜ฒ眼看二妹的脸,他看出二妹表面在笑,其实骨子里在哭。白定喜心里就很疼。二妹比他大,他却把二妹看成了妹子,看成了白花花。由于父亲的早ຉ逝,白花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是连血带骨的。他有时候很愧悔,自己้成日里在镇上混,没回去帮母亲和妹妹干事,但他实在回去不了,他厌恶田土上的劳动,像牲口一样累,到头来能糊住鼻子下的一张嘴就不错了;他也๣厌恶去城里打工,那么多外出打工的人,十年八年的回来,除了带了点半土不洋的外地口音,没见什么大财。而他白定喜是需要大财的,了大财他才能ม彻底改变家境。至于怎样大财,他很糊涂,不过他相信自己有那么一天。只要了大财,他就给母亲买好吃的,给妹妹买好穿的,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让家里的两个ฐ女人过上好生活。

这镇子好像死去了。

白花花有了想哭的感觉。

现在是枯水季节,瀑布很薄,河流也相对平稳。与清溪河一样,这里同样没有桥,同样需要摆渡,只不过由于水太深的缘故,不能用篙竿撑,只能用桡片划ฐ。白花花站在船尖子上,河风呜呜呜的,吹得她的头蓬ศ蓬勃勃地飞扬。她留着齐肩的短,额头上箍了一根鲜红的绸带。她肩上的那个背篼,很体己地靠着她的身体,为她遮挡硬撅撅的风芒子。

镇上差不多空了。乡场上的集镇总是如此,挤起来的时候,好像全世界的热闹都集中到这里来了,人一走,就空得很突兀,空得让人虚,空得如一个梦境。青色的石板街经过了一个上午的践踏,微微泛白。高见明漫无຀目的地走去,走过了旧时留下的戏楼,就是茶铺子。西浦镇上共有五条短街,其中一条全是茶铺,以前在铺子里活跃的,是说书人,是摸骨说相的“神童子”其实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白髯翁,现在全都改成了赌场。个别茶铺里还做皮肉生意,在里间,安排一至二张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更别说看清横在沙上待客的女人。因为有了吊脚๐楼上的专职暗娼,在茶铺里干这事的不多。茶铺里主要还是赌客。

今天也是如此,她正被那芳香沉醉,高见明却伸手摸了她。长着一张国字脸、具有大哥风范的高见明,怎么เ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而且她高中毕业还不满两个月呢!

那人跨前๩一步,以乞求的目光看着战小军说,开始,我满以为你们是闹着玩的,我想等你们玩一阵子,等你把她甩了,我再去向她求婚。我根本没想到你们会玩当了真……战技术员,你这是答应我了?

那人虽然比战小军矮了不下十公分,但他一点也不畏惧。他强壮的胳膊证明他足以应付眼前可能爆的武力冲突。他坐着不动,胸ถ有成竹地说,不要激动,我并不是污蔑,那是真有其事。就在南瓜山上。接下来,他详详细细地讲述了那天傍晚的火烧云,讲述了火烧云退尽之后生在青纱帐里的事情。他讲的细节那么清楚,让人不得不信。战小军想起他第一次上南瓜山时,佳玉就给他讲过那ว起事件。原来,那起事件的女主人公就是佳玉本人,男ç主人公就是面前๩这个恶棍!他的灵魂深处翻腾着巨浪,让他樯倾楫摧。

尽管矿山里的女人比地方上的女人开放,但要让她们向楼下的那群快乐的大学生主动出击,却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毕竟,这不是她们熟悉的“煤黑子”,这群男人身上有一种异样的气质,她们捉摸不透。

雷阵响在女人的心里。

戴妹儿忙得不亦乐乎,有一个ฐ年岁大些的工人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到底看见了佳玉,他问佳玉道:你这肉是咋个ฐ卖的?佳玉还没回话,戴妹儿扭过脸,虚着眼睛,嗲声嗲气地说,五哥,我马上就给你切,你慌啥呢,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急!戴妹儿的脸上布满细碎的汗珠,连那汗珠也很迷人,那被称为ฦ五哥的,露出山岩般坚固的牙齿,乐呵呵地回道,那我又等你么。

喝酒的矿工终于出现了!一绺儿的十多个女子,都进入了临战状态。佳玉没有经验,她一切照ั戴妹儿的动作去做,戴妹儿拿帕子擦了擦手,佳玉也擦手,戴妹儿用刀把菜板刮了一下,佳玉也๣刮一下,戴妹儿将戥子秤的盘子里抹一点油,佳玉也在自己的秤盘里抹了点油。当矿工端着空盘子出来,立时响起一片唧唧喳喳的叫声,都是邀客的声音。佳玉却不敢叫。佳玉注意到,戴妹儿也๣没叫,戴妹儿只是打着抿笑,侧脸看着鱼贯而出的食客。有少部分客人被占据有利地形的人留แ住了,大部分人却都目不斜ฒ视地朝北面走来!佳玉很激动,对即将面对的事情,她似乎还没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不管怎么说,那么多矿工朝这边走来,证明她是有机会的。

两天后是周末,素兰约我去南瓜山玩。素兰她爸马上就要调到เ另一个矿去当副矿长,文件已经下了,隔不了几天就要动身。虽属同一个ฐ矿务局管辖,但在这南方的大山区里,两ä家煤矿相距遥远,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务,我跟素兰以后很难再见面了。两人从灯光球场过去,沿着堆满垃圾的土路下到一条无水的乱石沟,跨过乱石沟,就是南瓜山的山脚。天空翡翠一般碧绿,几天前的大火,丝毫也没能破坏它的美。我们刚在山口露脸຀,就看见了佳玉和她的母亲。她们早就上来翻土了。母女俩都没干过这样的活,脸上淌着蜡黄色的汗珠子。

锅炉房的师傅正将昨天闷在炉膛里的炭灰铲出来。炭灰里夹杂着没燃尽的煤块,我们称为二炭。佳玉就把二炭捡进背篼。明火早ຉ已熄灭,然而炉灰很烫,佳玉用两根木棍在炉灰里翻。这样不烫手,但度很慢,眼看天就亮了,她把二炭背回去,再生火做早饭,上学就要迟到เ。佳玉的父亲是采煤ศ工,不是在井下挖煤就是在床上睡觉,母亲是“家属”,也就是没有工作只靠男人工资吃饭的妇女——在煤矿,这样的妇女多的是;她们大都是矿工的女儿,矿工的女儿又做了矿工的老婆,煤ศ矿里的子孙就是这么繁衍下去的——佳玉来锅炉房的时候,她母亲也挎着背篼上了矸石山,山顶ะ有一条铁轨,斗车沿铁轨把矿渣拉上去倒掉,倾倒出的矿渣里,有些残余的煤块,更多的是半块石头半块煤,母亲的任务就是举起榔头,将那些可用之ใ物砸下来。父母亲都不可能ม帮她做早ຉ饭,佳玉只能靠自己。此时,她望着远处山峦上的亮色了愁,干脆扔了木棍,两只手伸进炉灰,鸡爪一样刨,动作异常敏捷。每捡几块二炭,她的手就被烫得在空中舞动,舞动还降不了温,就朝掌心里吐唾沫。悬在横梁上的白炽灯把挤进来的雾气点燃了,明晃晃地照着她的手;她的手掌血红,菜叶似的起了皱巴。佳玉哭起来,先是静静地流泪,而后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再次将手伸进炭灰。锅炉房的师傅是一个老者,悠长的岁月已让他学会沉默,对佳玉的哭声,他不为所动,只是一锨接一锨地腾空炉膛。

两天之ใ后,莓子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天,莓子就给春阳提起了中生和大明,并且把王小花跟她婆妈吵架打架的事情告诉了春阳,春阳听后,抹下脸说,大明已经是下了滩的船,中ณ生嘛……别人的事情你少管。

快到李温家院外的斑á竹林时,莓子有些紧张。她不大敢于面对李温那张像上过油漆的脸,也不敢于面对中生的母亲下垂的眼袋和怀疑的目光。好在她正推院门的时候,王小花便从竹林里钻出来叫住了她。

狗屁!春阳头一扭,鄙夷地说,是一只鸡!也๣不知是城里的还是乡下的,反正是一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