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师傅亲自迎接？虽然说府上充门面的陶二不在了，乔๒四不善于交际应酬，但好歹还有个唐三啊，师傅来到洛城后最是喜静，从未见过客。本来，我作为李府主ว人，初来乍到，倒还是与左ุ邻右舍交际相识了一番，但这一番๘下来，险些没去了两斤肉！
跟在莲儿身后的是福伯，得了令领着两个又瞎又聋又被封了武功的小贼去县衙报道。
而他果然生气了，拂袖而去。
那时大病未愈，时有反复，整夜整夜的都是他守着我身边，衣不解带地伏在床边，几乎我一动他便醒了，他一醒第一反应就是抓住我的手腕搭了上去，嘴里无意识念道：“怎么了，还疼吗？”
当时师傅的脸红得那跟什么什么เ似的。
莲儿呛了一下，红着脸白了我一眼，骂道：“流氓！”
就说唐三吧，起初ม我觉得他砸我的古董花瓶是因为他没有意识到花瓶的价值，这一砸就是半盒暴雨梨花针，对他这样说，他大概就能理解了。我想让他经营间古董店，跟陶二一说，陶二也欣然答应，他雷厉风行地在洛城最繁华的地带开了间两层豪华大铺，交给唐三全权经营。
心疼心酸，心动心痛。
后来，沈东篱当上了丞相，应父皇所托，每月来国子监代课几天，那几天，李莹玉焕然另一人，炯炯有神，一双眼睛跟着沈东篱转来转去，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太子酸溜溜地说：“李莹玉那样子就跟狗见了屎似的。”
李莹玉如蒙大赦溜了回来，重新拿起《大学》端端正正坐好。周太傅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昨天抄写的《论语》三十则ท等一下都交上来，我们今天开始学习《大学》。”
莲儿闻声进来。
唐三的沸点越来越低了，这一眼就让他暴跳如雷又要开打，我看着他抄起最近的花瓶，心头一颤，右手一击左ุ掌道：“我想起来了！”
“大公子在午睡。”
头疼，怎么又吵了，消停两日行不行？
他并不需要我说什么话来安慰他，有时候说太多反而是一种残忍地提醒，他若愿意倾诉，我自然静静听着，他若不说，我便当个安静的抱枕，人在孤单无助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够抱住点什么，就像溺水之ใ人紧抱着浮ด木。那些年一个人的时候，我能抱住的只有自己，而那只会让孤单更加深入骨髓。
我在黑暗中半睁着眼睛，感受着隔着衣服传递来的温度和心跳，还有呼吸间胸膛的起伏——看样子被我吵醒后他一时半会是很难入睡了。
“李莹玉。”
“嗯。”他又这样连名带姓叫我了。
“其实我们挺像的，对不对？”
“对。”都是被人收养，都要面对亲人的死亡，我义父是不治病亡，他的养父兼师傅却是死于非命。
“那ว时候，你才五岁吧，你是怎么想的？你一个人，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他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用缓而柔的声音问我陈年往事。
“我啊……”我回想了一番，答道，“我那时候想——报复社ุ会！”
他动作一顿。
我借着说：“那无良的大夫，因为我们没钱就不肯给义父治病，义แ父过世后，我第一个ฐ想法就是宰了他！”
“然后呢？”
“没然后了……如果义父知道我那么做，一定会不认我的。我就挑了两桶大粪，泼在他们家门口。”
燕五嗤笑一声，“你从型这么เ损。”又叹道，“难怪你一直不喜欢大夫，对我心存偏见。”
这……不可否认是有陈年因素า在，我对大夫这个职业的人无甚好感。
“你不一样啦。”我安慰他道，“一般的大夫没你这么可恶，总是要我好看，整我、骂我、陷害我，你说我得是得罪你几辈子才让你这样怨我。”
“哼哼……”燕五冷笑两ä声，“你不自我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太皮痒了？我可曾对旁人这样？”
“好好好，你燕神医是对的，都是我的错……”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一般计较。
他勉为其难答应了一声，继续问道：“后来呢？接着说。”
“后来啊，我就一个人游荡了两ä年，然后遇到เ我师傅。没什么英勇事迹值得称道的。”那ว些挖菜根跟野狗抢食，鼻涕眼泪一大把追着师傅不走的往事，真没什么好提的。
但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便像杂草一样顽强，便是在最贫瘠的土里也能ม生长。与你一比，倒显得我脆弱了。”
我弱弱问道：“你这是在夸我吗？”
“就当是吧。”他笑了笑，“我与你不同，你自小与义父相依为命，我却已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师傅了，每三年回一次谷，接受师傅的考验，此外便再无联系。我一直以为师傅师娘不喜欢我，当年才把我留在白虹山庄，虽然把医书毒章都传给了我，却许多年也没有来见我一面。谷中弟子十数人，除了笙笙，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名字，想来他们连对弟子们提起我都不曾。”
“这……是不是有什么เ误会？他们怎么เ可能ม不喜欢你？若不喜欢你，怎么会传你医术？”
“师傅心里想什么เ，我最终也没有得到答案，但那时他枯瘦的五指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几乎要将我看穿，我看着他的眼神心里便想，或许之前我一直误会了什么，师傅待我是极好的，黄花谷三门秘术，竟是连笙笙也不曾习过，师傅只传给了我。火化了师傅和师娘，我想起了许多事，过去一直忽略的细节，那时才渐渐清晰起来。”
“师傅为人严厉，待弟子十分苛刻，师娘却十分温婉慈爱。小时候背医书，错一个字便是一藤条，师娘看着不忍心，却也不敢求情，因为她若求情，师傅定然罚得更厉害，只有到了晚上才来给我上药。那ว时我极依赖师娘，怕极了师傅，可后来才知道，那些灵药，都是师傅偷偷塞给师娘的，还嘱咐师娘不许告诉我，也是后来他们离开白虹山庄时，师娘含泪相告，我才知道了这些事。”
“我十三岁时便能ม独立行医出诊，那ว时只道自己天资过人，对师傅满腹怨气，可如今想来，若非他那ว般逼我刻苦，我也不会有今日。可笑我一直对他心存不满，若非为了见师娘，甚至懒โ得踏进黄花谷一步。直到เ那日我收拾他的遗物，看到许多自己小时候的玩具，风筝、竹蜻蜓、弓箭……那时他怪我不学无术，玩物丧志，没收了去还罚我抄书，本以为ฦ早ຉ已被丢â弃，却不料他都还留着……现在我方知他用心良苦，自己扮着黑脸，也不怪我不知感恩，这些年来他在谷中定是时常盼我回去，只是他总不说，我又如何知晓，如今想要再谢师恩，却已๐是为ฦ时已晚……”
燕五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最终只剩ທ下沉重的呼吸声。
子欲养而亲不待……
有些事，我们终究是明白得太晚了。
我的义父，那是极和善一人，虽然别人从未对他好过，他却也从未对人心存不善，便是我那般调皮，他都也乐呵呵地随我闹，从未对我厉声说过话，与燕五师傅截然不同，但说到感情，总归是一样的。或许燕五比我更加悔恨，因为至少他曾经有过孝敬的机会，只是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燕离……”我轻轻唤了他一声，仰头看他。
“放心，我没事。”他揉了揉我的脑袋，“我只是想，既ຂ报不了恩，至少要报了这个ฐ仇。只待我查出来，那些人，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他说得平静，我却分明听到了刻๑骨的恨意，被激得一个哆嗦，他搂紧ู了我，问道：“冷吗？”
春夜仍有丝寒意，我点点头，往他怀里钻了钻，他帮我掖好被子，抱紧ู了道：“你身子尚未完全复原，千万照顾好自己้，若是着凉犯病便麻烦了。”
这话让我心里回暖了一些，轻嗯了一声。
这人怎么เ可能对我没有感情呢？一定是有的，他若不是爱我，还能爱谁？
感谢鬼医师傅送给我一个燕离，黄花谷的大仇，他要报，我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你要报仇，我陪你。”我握着他的手坚定道。
燕离淡淡笑着摇摇头：“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听得很是不愉快，看样子，他还是没有把我当内人，说话仍然见外。但见他说过那ว番话之ใ后，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说话的声音没有那么เ压抑了，我也算来得值了，便不再计较他话语上的失误。
看样子，这回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可很快的，我又知道自己错了。
门外传来低低的女子哭声，差点没把我吓出一身汗来，后背绷直了两ä腿颤，只道是府上真的不干净招惹了女鬼。
我勾了勾嘴角，笑道：“自己人，不客气。”回吻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知道你对她心存愧疚，既然她不肯离你别ี居，便住在这燕园也无妨，只不过……”我攥着他的领ๆ子，一把扯到เ跟前：“切莫让她进了你的房间，要知道，女孩子的名声，也是很重要的。”你个ฐ有妇之夫，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吉祥物，就算要跳槽，也找个比我好点的！
他轻叹了口气，眸里却带着淡淡笑意：“你竟也会为我吃醋吗？”
于是我突然意识到เ，燕五一直看轻了他在我心里的分量，就像有时候我同样觉得，他并不是真的那么非我不可地爱着，只是那么เ凑巧地，被命运捆绑到了一起。
直到走出许远，我的肩膀才垮了下来。多难得啊，我与燕五如此贴近彼此心灵的一晚，不知道太阳升起之后，他会不会又恢复往常那副模样，整我损我陷害我——其实，那也挺好，我宁愿被他捉弄，也不想看到เ他那沉郁不开怀的样子。
我多么有舍己้为人的精神啊——差点感动了自己……
被感动的我，抹了抹眼角，踏着一路月光——没有去唐园，我去了乔园，有件事，今天晚上不弄明白了，我一定睡不着。两只妖精鸣翠柳
乔๒四是个作息规律的好青年，我走到乔๒园外他屋里的灯是灭的，但我一推开院子的门，他屋里的灯就亮了——可见警觉性之高。
“四儿。”我拍了拍门板，第三下就落了空——门开了。
乔四披着外衣低头看我，“怎么这么เ晚过来？”
我绕过他进了屋，他随后关上了门，我一溜烟跑到他床上去——余温未散，暖和。
“四儿你过来。”我对他招了招手，他眉头微皱了一下，有些迷茫，不过还是走到床边，我一把抓过他的手，闭着眼睛哼哼唧唧摸了起来。
乔四：“……”
“四儿。”我倚在他怀里，懒โ懒开口问道，“你觉得我的手如何？手感如何？”
他虽不大明白我为ฦ什么这么问，不过反过来握了握我的手，斟酌了一番๘，答道：“柔若无骨。”
我笑了一声，真不愧是经过师傅熏陶的，要我说，就是“肉掌”二字极为贴切。
“墨惟说过，手小而软主ว贵，主贵者，即招人疼爱，手小而丰厚主富，财运滚滚。就这手来看，老爷我这一生，定然富贵荣华，极尽风光。”我睁开了眼，摇头晃脑道。
乔๒四嘴角勾了勾，眼底闪过笑意。“自然是的。”
“我们女人啊，一般来说是比较注重外貌的，脸上要保养，手上自然也要。我之所以不喜欢舞刀弄剑，就是因为ฦ怕磨得一手厚茧。”说着我执起他的手，比划道，“像我师傅，他的手因长年握笔，食指和中ณ指，还有拇指上便会有笔茧。陶二擅用刀剑，大开大合，所以虎口附近厚茧尤多。唐三的手是极巧的，多半时间只用机械暗器，茧子不多，但如飞花摘叶一类的暗器功夫，主要练于射手劲，食指和中指之间的茧子会比其他地方多些。正所谓相由心生，相术一门，即可说是佛学亦可说是道学，然说到底，却是帝王学。帝王学包括天文地理相术三门学问，通天文者知天命，通地理者定河山，通相术者知人事。唯有知人事，才能ม亲贤远佞，选贤任能——如此是说远了，但相术一门，绝非老爷想的如此简单。”
我心里是赞同他说的话，但嘴上却不肯承认：“说到底，不过是以貌取人罢了。”
“非也非也。”他摇头晃脑道，“正所谓，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相人之道，又岂止是‘以貌取人’四字如此简单？以眼观心，以相问命，知人者智，自知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