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初心念一动，双脚已๐立在一个密室内。室内按照古怪的方位摆放的青铜油盏，中ณ间一个巨เ大的太极八卦图案上捆着个女童。花初神色柔软下来，从小到大，就会闯祸，那ว副争强好胜的脾气怎么就不能改改？女童被捆着，神色间再不见倨傲，皱着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花初痴痴看着那少年的脸。他从小便是个果断勇敢的人，意念坚定，认准的事情绝不回转。以至于后来她常常忍不住地想，当初跟他们一起离开后，他有没有后悔过，后悔离开道观，离开疼爱他的师父和师兄。那时候她手上还没有染血，他整日都在笑着，笑容明灿纯净，没有一丝阴翳，流逝的光阴在他的笑容里被染得金黄。
空中一声轻微的噗响，再没有了任何动静。飞儿忍不住哆哆嗦嗦朝外看了一眼。花初的剑依然垂在身侧，剑尖的那滴血已经不见了影踪。湿热的气息顺着风传入飞儿鼻中ณ，被斩成两半的妖仆兀自保持着恭谨的表情，从身体里喷涌出红色的血，悄无声息坠入厚重的云海中ณ。花初漫不经心舔舔溅到เ嘴角的血，提着剑带着童稚无邪的笑意朝重云阁飘去。
飞儿止住往前飞的势头，偷偷在暗处打量，觉得今日的庄主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女子没有说话，眼睛冷冷一转，却是看向长生所在的方向，“滚出来。”
女子一声冷哼，“算你乖觉。”她漫不经心对着月光看着自己的双手，若有所思，“吞了那么多血魄，也不知功力究竟长进了多少。”
“初ม儿！”荼未将酒杯掷回案上。
片刻前的盘算早丢入脑后，花初冷冷哼了一声，“倒还不如喂了狗，也能对我摇摇尾巴๒。”
“十一。”长生赧然，这人看似整日酩酊，未料自己้的身份来历，早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人走出亭榭๓时，朝长生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长生被迷得目瞪口呆，待到从痴迷中清醒过来，那人已经走远，背影衬着靛蓝的天幕，梨花飞雪，一副绝佳美景。
那ว抹身影出现的刹้那，荼未手中的箭便射了出去！黑色的箭射入空中呼啸前行，化为绿色流光，灵动飘逸，星辉一样争先恐后朝红衣青年疾射而去！密密麻麻的流光，辨不出先后射出的顺序，似乎在那ว一刹间他射了数百支箭，或者，只射了一支箭。
“嗯，庄内的雾奴刁钻挑剔，难以取悦。难得它们那么喜欢吃山鬼的肉。山鬼既死，要为它们另寻食物，只怕要费些时间了。”
长生来来回回在那片草丛中摸了四五遍，依然一无所得，不禁有些着恼。若是平时里修习剑法再刻苦一点，与无垢剑练成了心神合一，它的下落自然一清二楚，绝不至于像眼下这般茫然。心里想着，她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浮现些许无奈来。不是她不努力，她甚至可以说是清微山最努力的弟子。但是……资质太差，不可奈何！
那群人已经消失在白雾中，雾气像怪兽一样吞掉了一切。长生摇摇头，轻声道：“我们这就走吧。”
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身边紧闭双眼的女子面孔，这个刚从狂乱的情欲中解脱的女人似乎ๆ倦极了，只管睡着。真是个漂亮的女人，肌若凝脂，脸若芙蓉，慵懒躺着，万般风情。女子蹙蹙眉头，低声喃喃：“公子，别ี闹。”
她心知自己不知跌入了什么幻境中ณ，强召出护体真气，以御剑术化为ฦ剑意后朝这虚空狠狠斩ล去！像水中ณ的倒影被惊动，暗室内的画面跟着晃了晃，不过片刻，涟漪平定，一切如旧。
虬髯怪更加狂暴，“我们还要搬一坛酒给乔๒姐姐尝尝味道，你这么笨手笨脚，搬十坛也全会摔碎！难道要我亲自动手提着？”它根本气得忘记，自己是没有手的。
“蠢货！”虬髯怪狂怒起来，上下飞动在长生面前，晃得人头晕眼花，“你就只会说‘哦’，不会说其它的？”
乐焉道：“谢我作甚？我救你为ฦ的是师尊和清微山的颜面，并非为你。”
“哼，寻机逃走？连这小小的妖雾毒瘴都能将你弄成这副模样，你还有本事逃走？”
莫非他不想自己过去？皱了皱眉头，她迟疑着，还是跟了过去。
天碑血泪……他眼神显出悲哀。
“我说阿宣。”
“在我眼中，他早已是令狐偃。在你眼中ณ，他却一直都是阿宣。”
“我知道。”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阿宣不会，令狐偃也不会。”
“是，我知道，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花初眼眸氤氲。
“就算这样，你还是要执意与我做个ฐ了结？”
花初垂静默。荼未道：“他是你的魔念，花初ม。”
是魔念又如何？那是她心心念念一心想要的。若这便是魔，魔念的种子只怕早ຉ就埋下了。花初面孔苍白。荼未伸开手臂将她揽在怀里，她靠在他胸前，抬起眼睛轻声问他：“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么？”
荼未便微微笑起来，“当然记得。”
当然记得。与她相关的事情，他都记得，这世上能令他感兴趣的东西实在不多，唯一挚爱，也就是花初了。
那一天大雾，路边枯草上结着霜花，天气极冷。漫山红叶早已凋尽，只余下遒劲的树枝，直指天空。白衣垂髫的小女童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世界ศ，因为不知所措，更加小心翼翼。她在临渊的青石上站了一天，看着西方红彤彤的落日沉了下去，东面又渐渐升起一轮明月来。待到明月的清辉洒遍山野，她便在月光中哭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孤单，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泣。尽管此时的哭泣，就是因为孤单。就在她哭得眼睛红肿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๐步声。
她一转头，便看到了一个ฐ穿着白衣服的少年。少年比她高半个ฐ头的样子，一双眼睛温和沉静。他的目光，让她觉得温暖安心。只这样，便足以让她止住哭泣。
“你是谁？”她侧头问。
他微微笑着回答：“我就是你啊。”
“你为何是我？”
他上前牵起她的手，“因为你我，本就是一体同命的。”
月华如霜，如霜般映着她似懂非懂的眉眼，她乖乖任由他牵着，两人行走在山路上，身后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就这么相依相偎着，好像能永远守护在一起。
月华如霜，如霜般洒在花初脸上。她脸色惨白，嘴唇一开一合，吐出那些心底委实不能不吐出的话来，“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守护，点点滴滴，我都记在心里。既然这是我们无法逃避的宿命，那就早点结束吧。也许，以后我会后悔今日的作为，但是现在我所求的，也只是如此。”
荼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落在很多年前那个茫然的女童身上。他想，终究还是他太纵容她了。他本以为，她想要什么，他总能ม给的。却不料，世间之事，终究不能ม尽遂人意。他拔出腰间长剑，“既然如此，那就随你所愿。但是，若你败了，就从此打消เ这个念头，永远也不能ม再提起。”
花初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悲哀，“我不会败的，荼未。”
黑沉的天幕中只有一轮血月，冷冷睨视着地上的两人。黄泉火荼庞大的枝干交错纠结在身侧。脚下玉溪的水漫到脚踝，入了夜之后，冷彻入骨。两人的身影，被月色描摹入玉溪，水光涟漪中，悠悠荡荡，似要分离，却又始终在一起。有风拂过树木的沙沙响声。
荼未摇摇晃晃后退两步，最终还是倒了下去，白色的衣袍浸在水中ณ随着水波延展，身下的血，浓郁刺目，便是玉溪的水哗哗的冲刷着，也刷不去那ว样的红色。
花初握着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脸色灰败，似乎她也要死了。
荼未费力地抬头看着她，看着他的小娃娃，口中微微叹了口气。他是终于，再也不能护着她了。这结局其实从她说要杀他的那ว刻起就已๐注定了。他虽想击败她，但他已๐饮下毒酒，力不从心，更何况，他不能眼睁睁任由á自己伤害她。他出招总是畏ั手畏脚，她却是一心想要他死。终于，她还是如愿了。
她轻轻一笑，“我说了你死或者我死都好，但我其实还是想活着的。你总说我不会算计，但是我会啊。你看，我选了下弦月向你出手，这是你元气最弱的时候。我杀了许多大妖怪，吸收了它们的妖元。我在你的酒中ณ下毒，解散你的妖气。这一切，都是为了对付你，看，我还是会算计的。”她一行说着，一行落泪。她的算计，竟是全落在了这世上最爱她的人身上，怎能不让人伤悲？
“初儿……”他嘴唇噏动，出些微声响。一团白色的亮光从他胸口氤氲而出，“初儿……”他看着那ว团亮光，目光中似是露出了笑意。
花初在那亮光即将奔出他胸口的刹那将它狠狠压了下去，她把脸贴近他的脸颊，只觉得心脏被撕裂开来，痛苦和悲哀在血脉里奔腾呼啸，“不，我要的不是这个……”她声音哽咽。
“……别任性……你不吃我的妖元，会死的……”
她还是用力地摇了摇头，“我要的不是这个。”她脸上的泪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脸上，喃喃絮语着：“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为我好，虽然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但我还是知道的……”她泣不成声。
生长在冥界奈何桥畔ึ的黄泉火荼，出生时本是雌雄同体。但自古以来，雌雄互不相容，总有一个要被另一个吞噬。花初是弱小的一个，一直都是。可荼未喜爱她，不忍伤她分毫，因此便是雌雄共存，荼未的妖法到เ达登峰之ใ后，便也始终不能ม更进一步。
花初小心翼翼抱着他，像他之前抱着她那样，“我本就不是为ฦ了你的妖元才杀你，你知道的，我不是为了这个ฐ。”她所求的事情终于实现，可她并没有丝毫欣喜。相反，铺天盖地的悲哀淹没了她，她觉得惶恐害怕，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
荼未静静看着她，“也好……”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别哭啊花初ม……”他化作一团白芒消失在自己怀中，花初跪坐在地上良久，觉得心中生气减少，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