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未皱眉，“初儿。”
来人似乎也没有看到她，一撩衣摆，在案前坐下，笑道：“好香的酒。”这一声叹，却让房内服侍斟酒的小狐奴猛然抖了抖。来人眉梢挑起，又细细打量了她几眼，手指摩挲着下颌๒，嘴角的笑意顿时显得玩味起来。小狐奴敛目侍立，很是木讷老实，似乎感觉到เ有人看她，头也不敢抬起。
国师令狐偃正噙着笑意打量她，“你怎么又来了？”
国师一副慵懒垂钓的模样，嘴角挂上了笑意，“我有贵客到了，君请先去，此事我自有分晓。”
“你们对我妻子做了什么เ？”血云中的声音凄厉沙哑。
偌大的山谷安静下来。灼热的火舌无声吐息，炽烈的岩浆汩汩流淌。许久之后，有声音从那血云笼罩的殿宇中传来，颤抖中夹杂着深刻的怨毒和恨意，“你们杀了我娘子，还这般折辱她！”
入了春之ใ后，又淅淅沥沥下了几场雨，云罗山上满是潮湿的气息。因为齐国国师前些时日前来除妖的缘故，山林里原本活跃的小妖精都不见了踪影。倒不一定是国师将它们都收掉了，而是数日前那场血落如雨的鏖战实在令人胆寒，小妖怪们心中ณ惴惴，都不敢现身。更有甚者，悄无声息收拾了灵石丹药之类的宝贝搬家了。齐国国师与大妖魔相斗，无论最后赢得是哪方，倒霉的总是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妖。
那群白衣的少年男女静默着依次走出庭院，走进雾色之中。长生视线定在最后的少年身上，他上次还拉着她的手，带她穿过白雾漫漫的庭院，轻声安慰她，告诉她不要害怕。相握的双手间虽不够温暖，彼此扶持的心意却是情真意切。可方แ才的凝望中，他脸上除了木然呆滞，再也没有其它神色了。
夜风透窗而入，额上汗水津津。一切虚妄，皆为尘烟。灵台清明，尘俗不遮眼。默诵着清心咒，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长生忽的惊醒，恍如做了场梦。眼前黑暗如旧，抬眼看向窗外，风雨比来时密集，却依旧ງ无声。她试着抬了抬脚，依然无法动弹。视线扫到床榻上，不禁呆了呆。
长生看到一丝风从小朱楼东面敞开的轩窗中逸出来，随之飘入鼻中的，是一种甜腻暧昧的香味。她看着那扇窗，心中生出不详，风猛然掀开窗棂，一股大力从房内猛然将她吸了进去。
它话音未落，长生脚下踉跄，又从石阶上摔了下去。幸而她立刻双手撑地，才没有继续下滑。这副女童的身体用起来尚不够得心应手，一个ฐ不稳，就会跌跤。好在她脸皮够厚，跌跤之ใ后立刻原地爬起来，若无其事。
“我们去幽幽谷做什么เ？”
少女嘴唇嚅动似要分辩些什么，最后还是垂着头，一言不。
四周静寂无人，唯有簌簌花落，廊上每隔十步挂着的纱灯在夜月下摇曳，长廊绵延竟似没有尽头，一弯勾月已升至中天。
她四顾着看看，云雾又起来了，一片冷冰冰的白色，不由得催促道：“咱们走吧。”
“你莫非不记得我了？”她有些疑惑，也有些困扰，“不应该啊，你们这些神仙，不是也有些法力的么？”
花初懒懒拨弄着耳边长，斜睨她问道：“我可是有什么不同了么？”
“更……更美了，比晚上饮酒时……”小狐妖仰着脸，语无伦次。
花初嘴角笑意嘲讽，“是呢，更美了。”她脸上笑容转冷，“刚ธ醒过来，肚子有点饿，就先用你这只小妖怪垫垫吧。”话音未落，长生只觉得周身一紧，五脏六腑被一股大力狠狠挤压，四肢缩成团状，凌空而起，她耳中ณ嗡嗡作响，眼耳口鼻渗出血来。花初这是要将自己生吞入腹么？心念瞬闪，她按压下怀中蠢蠢欲动的无垢剑，此时现出真身，那ว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且慢！”有声音猛然响起。
“怎么？”月下女子挑眉，周身阴戾的风吹拂过来令人心胆生寒。
小女孩细声细气陪着小心，“庄主，这小妖怪呆头呆脑的，不如赏给我玩吧。山中寂寞，也无人陪我说话。”
花初沉吟起来，那小女孩撒娇似的又唤了声，“庄主！”
“好吧，赏给你就是。”花初似笑非笑。
小女孩欢喜不禁，“多谢庄主。”
花初离去后，潺潺的玉溪水又恢复了平静，水面如镜映着参天古木满树红花，恍如什么都没有生过。长生四肢朝下趴在玉溪水中，全身骨骼都被挤碎了似的，痛不堪言。溪水从她身上漫过，带出一股血色的细流。
“你来的太不凑巧ู，竟正赶上她化形。”小姑娘的声音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疲惫暗哑。
“化形？”长生挣扎着坐起身来。“可我一个时辰前还见过她的，她还在饮酒……”
小姑娘淡淡道：“她那ว时不过是虚体，现在却是实体。”
“虚体？”
“你不觉得你每次看到她时，她身影都像轻纱一样，飘忽莫定么？没有真实的身体，身影靠法力凝结，似真似幻，便是虚体。”
长生怔了怔，想到青冥山血云洞中花初睥睨天下的气势，觉得额上有冷汗渗出来，喃喃道：“她……竟只是虚体？”
“今日是满月，满月之ใ后便是下玄月，下玄月花初的妖力最为强盛。呵呵……待她入魔之后，这云罗山中的妖魔，便无一是她的对手了吧。”
长生说不出话来，望着脚下倒映着灼灼红花的玉溪水了会儿愣，才道：“二庄主ว的原形是这棵树么？那大庄主呢？”
小姑娘咯咯笑起来，“是啊，就是这棵树。但这可不是一般的树，这是黄泉火荼啊，生于冥界奈何桥边的黄泉火荼。至于荼未，呵呵，他也是这棵树，黄泉火荼本就雌雄同体。”
长生狠狠吃了一惊，“什么เ？！”
“黄泉火荼雌雄同体，妖力强弱与月亮圆缺相应。上弦月时，雄体势强，可化为ฦ实体于世间行走，雌体微弱，本该在原形内沉睡。但花初狂傲，就算是上玄月，也会凝成虚体，所以才会飘忽莫定。”
“……我上次来时，你并未告诉我这些。”
“告诉你何用，徒增你的烦恼。你上次来时，我已๐经看出你来云罗山庄的目的。若我说庄主妖力莫测，你不要以卵击石，你愿意相信么？呵……你们人类，必得自己亲眼看到了，才知此事不可为。”
长生垂下头去，无话可说。脚下一股阴寒之气猛然窜入经脉之中，她颤了颤，阴寒过处，身上骨裂般的疼痛顿ู时消除。只是那股寒气太过阴郁，让人不太舒服。
小姑娘哑声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长生吃了一惊，“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我若走了，二庄主会不会责罚你？”
“责罚？哼……我被困在这里，生不如死，还有什么责罚比这更重呢？这个ฐ鬼地方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何苦又搭上你。你快回去吧，离开云罗山，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你究竟是何人？”长生忍不住问。
“我是何人又有何要紧？”小姑娘声音中疲惫更深，“不过是个为了求生不得不曲意逢迎的废物罢了。”
长生缩成一团瑟瑟抖地返回山庄时，云端上的宴饮依旧欢快热闹。那明亮的光晕铺洒在半空中，恍如一场沉醉的美梦。她费力的从云海深处将那条小木舟拖出来，还未拖到重云阁外，便听得飞儿一声怒喊：“懒โ散的蠢丫头，你跑去哪里了？”长生抬眼看它，一句话也不想说。
飞儿绕着她飞了半周，“你去哪儿了？浑身湿漉漉的，脸色白得像只鬼。”
长生有气无力：“二庄主唤我去给客人斟酒，因此离开了两个时辰。”
飞儿儿上上下下惊疑地打量她，虬髯的面上倒是多了几分色彩，半晌后才淡淡道：“看你这副模样，丢尽我云罗山庄的脸面。滚下去吧！”能从二庄主的房内死里逃生，无怪乎整个人像掉了魂似的。
长生拖着木舟有气无力地继续往重云阁走，有人正从阁内出来，迎面便撞见了长生。长生化作的狐妖个子娇็小，加上又拖着重物，根本无法抬头。便听到เ那人冷冷道：“你去哪里了？”这声音苍白冰冷，正是蛊雕阿英的声音。长生丢â了木舟抬头看去，见阿英正冷冷俯视她。
“我……”方欲开口，一股熟悉的阴寒之感从心底漫了上来，她来不及说更多，整个人便哆嗦颤抖起来，上下牙齿直打颤，痛楚之ใ意比上次见阿英时更增加了几分。
阿英本不过是依职责冷冷过问她一声，见她如此，那双灰白相间的瞳孔中倏然间闪烁出异样的光彩。
长生竭力道：“姐姐饶命，长生不是故意冒犯姐姐……”
阿英也不说话，抬手自她额上拂了拂，长生便觉得萦绕在五脏深处的那股阴寒随着她的手，被引出了体外。阿英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间明明空无一物，她的眼神却分明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手指微微颤抖着。
长生吁了口气，垂道：“谢姐姐。”
阿英沙哑着问：“你方才去了哪里？”
长生心虚起来，怕她看出什么，胡乱道：“我去……幽幽谷取了些酒回来。乔๒松姐姐说酒不够了。”
“幽幽谷……”阿英阴寒的眸子直直掠过她的脸，有寒气自脊背往上攀爬，“可是实话？”长生用力点头，木讷的小脸显得格外诚实可信。
阿英盯了她许久，挥挥手让她去了。小狐狸远去的背影踉踉跄跄，似乎受了惊吓还未回过神来。阿英视线重新落回手指间，定定看着虚空的手指呆。
那人，那人在幽幽谷么？她心中ณ涌起一股难以言述的情感，阴鸷的眸子中光彩闪烁，嘴角满是即将嗜血的残忍笑意。忍耐这么久，终于还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