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晚箫，小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长青，你可安好？”忘心师太忽然停下念经，望向小窗之外的纷纷细雨，她与柳长青最后一次见面,便是这个时节，到现在算来，已是整整二十二年。
云晚箫在云老夫人边上坐定，坦然对上了霍小玉的目光，“霍姑娘，请。”
只可惜,这个霍小玉始终对他芒刺相对,不管他有多爱她，他也难近她一步。
霍小玉下意识地偷偷瞄了云晚箫一眼，见她白皙的面容上果然飘起两朵红云，若不知真相，只会以为这是云晚箫怒急红脸，今日死活也不会放人。
若选择不走，便有些承认舍不得她云晚箫，岂能ม让她那夜得了便宜，今日再得一回？
“将军……”只听霍小玉忽地媚声一唤，吐气吹在云晚箫的耳侧，激得云晚箫不禁身子一颤，只觉得心酥了百分，下意识地只想离她霍小玉远一些。
“你！”云晚箫慌忙抓住了她肆意胡来的手，惊瞪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脸颊红得好似三月桃花，“咳咳……”
忘心师太含笑道：“偶尔吃点素斋，对身体有益。”说着，亲手端起一碗青菜白粥，递向了霍小玉，“贫尼略懂些医术，瞧霍姑娘面色泛白，是体虚之相，近几日定要吃些药膳，慢慢调理。这碗粥中加了些补气药材，霍姑娘吃几日清粥，身子定能康健起来。”
希望李益能用定王的权势，救她们母女回返长安。这是郑净持最想要的结果，否则ท小玉一旦真对这病秧子将军动了念想，可就什么都迟了。
马车中的霍小玉掀起一角车帘ຈ，恰好瞧见了此刻信马由缰，远望商州城轮廓的云晚箫。
云扬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将军，当年李靖将军不也照样带了红拂姑娘夜奔么？将军英雄一世，不妨……”云扬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是因为说不下去，而是不敢再说。
霍小玉惊见这一幕，惊惶无比地伸手抱住了郑净持的身子，“娘，不要！”
絮儿听到这句话，也知道官官相护之理，哪里敢得罪云晚箫，只能颤然摇摇头，跪地求道：“请云将军放过夫人与姑娘吧！”
马车一阵颠簸，霍小玉下意识地往后一靠，隔着一帘车帘，恰好靠在了云晚箫背上，惊到了此刻正在赶马行车的云晚箫。
马蹄声中，隐约传来了云晚箫的声音。
黄衫客执杯起身，敬向李侗，“王爷，请。”说完，眯眼看了一眼身边面有迟疑之ใ色的云晚箫，“云将军，既然身子不适，就随意小酌便是，请。”
云晚箫冷笑了一声，抱拳道：“王爷言重了。保卫大唐是末将之责，窈窕淑女，亦是君子好逑，一个ฐ是公，一个是私，两者并不相悖。况且，霍姑娘是好姑娘，自会招来一些狂蜂浪蝶，王爷岂能将‘祸水’之名强加在她身上？”
栖霞不悦地看了一眼云晚箫，但也不能ม推脱，只能哑忍着点点头，端着热水盆走了出去。
云扬连忙摇头道：“将军，我瞧那些卫士并非长安官府中人，倒像是哪家王侯的亲兵。”顿了一下，云扬缓了一口气，接着道，“还有，带头的竟然是那个陇西李进士，李益！”
郑净持颤然驻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小玉被抱上马车，马车疾驰消失在视线之中。等她转过头来，已是满脸泪痕，“我的女儿我视之如宝，怎会不顾她死活？”
“诺！”云扬依言将霍小玉横抱而起，看了一眼栖霞道，“我们走。”
郑净持轻咳两声，“我乏了，先去小睡片刻，你就听姑娘吩咐便是。”话音一顿ู，似是想起什么来，“一会儿鱼嫂做好了饭菜，就端我房里来。”
霍小玉悄然瞥了一眼他憋得铁青的脸，得逞地勾唇一笑，好似三月盛放的灼灼桃花，越是笑意浓，就越像是对他的挑衅。
霍小玉下意识地一惊，想要将她推开，云晚箫也一惊，想要往后坐远些，悄无声息的两朵红云飞上彼此的脸颊，两人只觉得双颊瞬间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可是……”云飞迟疑地看了一眼十步外的将军府，分明已经到了家门前，府中ณ也有医官在，若是再耽误下去，只怕将军身子捱不住。
霍小玉心头暗惊，瞧着云晚箫月下容颜，阴柔的好似月光雕琢出的玉人儿——身为男子，少了一丝英武，多了一丝清朗；若为女子，又多了一抹沉稳，少了一抹娇柔。
霍小玉觉得有些憋闷，刚想开口，郑净持已๐经先她一步开口，“小玉从未跟客人外出献艺，若是我这个做娘的不跟着去，做个见证，只怕小玉的清白名节日后就难以说明白了。”
“虚有其表的伪君子罢了，看人岂可轻信初ม见的一眼？”霍小玉心头一刺，冷冷笑道，“娘，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断然不是什么良人，今后可不要再提他了。”
“因为这是我脱籍娼门的唯一机会。”霍小玉斩钉截铁地说完，握住了郑净持冰凉的手，“娘，只要我献艺博得云将军满意，狮子大张口地要一笔，我们这辈子就不用那么苦了。”
“不要说了。”霍小玉身子一颤，似是怒了，让青衣小婢不禁噤声退到了一边。
“咯吱！”
“你我尚未两清。”霍小玉不甘心地定定瞧着云晚箫，“你欠我的，休想一死了之！”说完，扯起了云晚箫的手，捋起了她的衣袖，张口狠狠地咬上了云晚箫的手臂。
落口处，绝不留情，只眨眼间，已有鲜血沁出牙间。
云晚箫痛得连连倒吸气，想要推开她，又怕触到เ她的伤处，让她又添伤重，直憋得两个眼眶满满的都是泪光，“你这是做什么？”
直到เ尝到了血腥味，霍小玉才松开了云晚箫的手，仰起脸来，“折柳送别ี，终究柳会枯萎，远走之人也会忘记归来之诺，所以，这一回，我要你记得，我咬了你，这是我留给你的印记，即便是你下了黄泉，下辈子，我也会记得这个印记，找你讨要你欠我的一切！”
“霍……”
“云晚箫，你可记得了？你我两清，没那么容易！”
霍小玉说话狠厉，可是每一句都让云晚箫觉得温暖，觉得不可让眼前女子再失了这方安然的净土。
这一战，不止为ฦ了大唐百姓，还要为了你霍小玉。
“我回长安之后，七里烟花巷香影小筑不再开门。”霍小玉声音一柔，低下了头去。这是她曾经许李益的承诺，如今重提，隐隐还是让她觉得不安。
云晚箫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她霍小玉会闭门等她凯旋，再多的冰霜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简单却明白地回了一句，“好。”
“云将军是大唐的将军，若是输了，可就别怪我霍小玉看不起你了！”霍小玉依旧低着头，声音之中却隐隐忍着一丝沙哑。
“好。”云晚箫再应了一句，忍不住伸出了手去，扶住了她的双肩。
霍小玉安静地坐了下去，将头靠上云晚箫小腹的瞬间，两颗眼泪从眼角滴落，落在了云晚箫的靴上。
战争的可怕对霍小玉来说，并不仅仅这尚未出生爹爹便战死沙场这一点阴影。安史之乱多年，她小小年纪跟着郑净持四处漂泊，城外的将士死尸，她见过太多，饥饿流离的百姓她见过更多。那些日子很苦，苦到冷饿交加，拖着病在街上乞讨，郑净持完全可以将她霍小玉卖了了事，趁着花容尚在，嫁个小户人家为妾，也比这样挨冻忍饥好。可是郑净持没有，曾经小玉问过她，为ฦ何要受苦？郑净持只回答，不想失了与霍王爷最好的回忆，将霍王爷给她的女儿也弄丢了。
小玉想，这一刻的娘是幸福的，至少她遇到了一个值得她记一辈子的良人。
所以，当初瞧见了李益那些关于离乱的诗，她会觉得是写进了心坎里，觉得那是个懂得惜福的良人，那般一个厌恶战乱的男ç子，定会用双臂给她撑起一片太平天地，就像当年爹爹给娘亲做的一样。却不想，那些山盟海誓到了最后，却是那般地不堪一击。
诺言好许，世上真正守诺之人又有多少？
若是云晚箫一战殒命，她霍小玉失去的是一个可以给她太平的良人，今后她该何去何从？
若是云晚箫一战功勋卓著，朝廷加官进爵，她当真可以守心如昔，不在乎那些坊间碎语，不嫌弃她霍小玉曾是风尘女子，会污了她一世英名？
眼眶中的泪在打转，霍小玉强忍住泪水，紧紧ู揪住云晚箫的衣裳，不敢松手，这一次打赌，又赌上了她一辈子。
“我岂能让你小瞧了去？”云晚箫听似是冷喝，却是嘱咐，“你咬我的，我还没有报复回来，你可要好好留在长安，等我回来向你讨要！”说着，轻拍着霍小玉的肩头，“我会吩咐云扬给你赎身脱籍，云扬也会留在香影小筑保护你们，你只需好生静养便好。”
“明年春草绿，王孙归不归？”
幽幽地，霍小玉沙哑地吟了一句，似是轻唱，又似是轻问。
云晚箫嘴角微微一勾，轻轻一笑，望着庵中ณ莲池，只觉得天高云阔，“归，踏马而归。”不觉手臂微微用力，勾紧了霍小玉的肩头，连手臂上隐隐作痛的牙痕，这一刻都觉得暖得厉害。
除了将军府上下，除了尉迟大哥，世上还多了一人，在乎她云晚箫，归，是不归？
这一战，她怎能输？
作者有话要说：小云云要走了，当然，后面要有新人物登场了，啦啦啦，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