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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
卷上
徐爱引言
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为正，盖先儒所谓误本者也。爱始闻而骇，既而疑ທ，已而殚精竭思。参互错综，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先生明睿天授，然和乐坦易，不事边幅。人见其少时豪迈不羁，又尝泛滥于词章，出入二氏之ใ学。骤闻是说，皆目以为立异好奇，漫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三载，处困萶桌取精一之功，固已๐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归矣。爱朝夕炙门下，但见先生之道，即之ใ若易，而仰之ใ愈高。见之若粗，而探之愈精。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无穷。十余年来，竟未能窥其藩篱。世之ใ君子，或与先生仅交一面，或犹未闻其韾欬，或先怀忽易愤潡之心，而远欲于立谈之间，传闻之说，臆断悬度。如之何其可得也？从游之ใ士，闻先生之ใ教，往往得一而遗二。见其牝牡骊黄，而弃其所谓千里者。故爱备录平日之ใ所闻，私以示夫同志，相与考正之。庶无负先生之教云。门人徐爱书。以下门人徐爱录。
【1】爱问，『在亲民』，朱子谓当作新民。后章『作新า民』之ใ文似亦有据。先生以为宜从旧本『作亲民』，亦有所据否？先生曰，『作新民』之ใ『新』，是自新之民，与『在新民』之『新』不同。此岂足为据？『作』字却与『亲』字相对。然非『亲』字义。下面治国平天下处，皆于『新』字无明。如云『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ำ』。『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之类』。皆是『亲』字意。『亲民』犹孟子『亲亲仁民』之谓。亲之即仁之也。百姓不亲，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所以亲之ใ也。尧典『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以亲九族』，至『平章协和』，便是『亲民』，便是『明明德于天下』。又如孔子言『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便是『明明德』。『安百姓』便是『亲民』。说亲民便是兼教养意。说新民便觉偏了。
【2๐】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ฦ『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ใ说相戾。先生曰，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ใ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本注所谓『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3】爱问，至善只求诸心。恐于天下事理，有不能尽。先生曰，心即埋也。天下又有心外之ใ事，心外之ใ理乎？爱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ใ忠，交友之ใ信，治民之仁，其间有许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先生叹曰，此说之蔽久矣。岂一语所能悟？今姑就所问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ฐ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顶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之事父便是孝。之ใ事君便是忠。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爱曰，闻先生如此说，爱已觉有省悟处。但旧说缠于胸中，尚有未脱然者。如事父一事，其间温凊定省之类，有许叫多节目。不知亦须ี讲求否？先生曰，如何不讲求？只是有个头脑。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讲求。就如讲求冬温，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讲求夏清，也只是要尽此心之ใ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只是讲求得此心。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求个ฐ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求个ฐ清的道理。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出来的条件。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后有这条件出来。譬之树木，这诚孝的心便便是根。许多条件便枝叶。须先有根，然后有枝叶。不是先寻了枝叶，然后去种根。礼记言『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欲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须是有个深爱做根，便自然如此。
【4๒】郑朝朔问，至善亦须有从事物上求者，先生曰，至善只是此心纯乎天理之ใ极便是。更于事物上怎生求？且试说几件看。朝朔曰，且如事亲，如何而为ฦ温清之节，如何而为奉养之ใ宜，须求个是当，方แ是至善。所以有学问思辨之功。先生曰，若只是温清之节，奉养之宜，可一日二日讲之而尽。用得甚学问思辨？惟于温清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奉养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ใ极。此则非有学问思辨之功，将不免于毫厘千里之缪。所以虽在圣人，犹加精一之ใ训。若只是那ว些仪节求得是当，便谓至善，即如今扮戏子扮得许多温清奉养得仪节是当，亦可谓之至善矣。爱于是日又有省。
【5】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与宗贤惟贤往复辩论，未能决。以问于先生。先生曰，试举看。爱曰，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ม孝，不能弟。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而不行耆。知而不行，只是未和圣蒉教人知行，正是要复那ว本体。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故大学指个ฐ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贝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แ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๐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矶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谓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却是何等紧切着实的工ื夫。如今苫苫定要说知行做两个，是甚么เ意？。某要说做一个，是什么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说一个两ä个ฐ，亦有甚用？爱曰，古人说知行做两个，亦是要人见个ฐ分晓一行做知的功夫，一行做行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先生曰，此却失了古人宗旨也。某尝说知是行的主ว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ฐ知，已๐自有行在。只说一个ฐ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只为七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纔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一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所以必说一个行，方纔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若见得这个ฐ意时，即一言而足。今人却就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以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来已非一日矣。某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对病的药。又不是某凿空杜撰。知行本体，原是如此。今若知得宗旨时，即说两个亦不妨。亦只是一个。若不会宗旨，便说一个，亦济得甚事？只是闲说话。
【6】爱问，昨闻先生止至善之ใ教，已๐觉功夫有用力处。但礜宋子格物之ใ训思之终不能合。先生曰，格物是止至善之功。既知至善，即知格物矣。爱曰，昨以先生之教，推之格物之说，似亦见得大略。但朱子之训，其于书之『精一』，论语之『博约』，孟子之『尽心知性』，皆有所证据。以是未能ม释然。先生曰，子夏笃信圣人。曾子反求诸己。笃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切。今既不得于心，安可狃于旧闻，不求是当？就如朱子亦尊信程子。至其不得于心处，亦何尝茍从？精一博约尽心，本自与吾说﹝吻﹞合，但未之思耳。朱子格物之训，未免牵合附会。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博是约之ใ功。曰仁既明知行合一之说，此可一言而喻。尽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ำ行事。『夭寿不贰，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事。朱子错训格物。只为倒看了此意，以尽心知性为物格知至，要初ม学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何做得？爱问，尽心知性，何以为生知安行？先生曰，性是心之体。天是性之ใ原。尽心即是尽性。『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知天地之ใ化育』，存心者，心有未尽也。知天如知州知县之知，是自己分上事。己与天为ฦ二事天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须ี是恭敬奉承，然后能ม无失。尚与天为二。此便是圣贀之别ี。至于夭寿不贰其心，乃是敢学者一心为善。不可以穷通夭寿之故，便把为善的心变动了。只去修身以俟命，见得穷通寿夭，有个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动心。事天虽与天为二，已自见得个天在面前。俟命，便是未曾见面，在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学立心之始，有个ฐ困勉的意在。今却倒做了，所以使学者无下手处。爱曰，昨闻先生之ใ教。亦影影见得功夫须是如此。今闻此说，益无可疑。爱昨晓思，格物的『物』字，即是『事』字。皆从心上说。先生曰，然。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ใ所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亲，即事亲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仁民爱物，即仁民爱物便是一物。意在于视听言动，即视听言动便是一物。所以某说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中庸言『不诚无物』，大学『明明德』之ใ功，只是个诚意。诚意之功，只是个格物。
【7】先生又曰，『格物』如孟子『大人格君心』之『格』。是去其心之ใ不正，以全其本体之正。但意念所在，即要去其不正，以全其正。即无时无处不是存天理。即是穷理。天理即是明德。穷埋即是明明德。
【8๖】又曰，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更无私意障碍。即所谓『充其恻隐之ใ心。而仁不可胜用矣』。然在常人不能无私意障碍。所以须ี用致知格物之功，胜私复理。即心之ใ良知更无障碍，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则意诚。
【9】爱问，先生以博文为约礼ึ功夫。深思之ใ未能ม得略。请开示先生曰，『礼』字即是『理』字。理之见可见者谓之文。文之隐微不可贝者谓之理。只是一物。约礼只是要此心纯是一个天理。要此心纯是天理，须就理之见处用功。如见于事亲时，就在事亲上学存此天理。贝于事君时，就在事看上学存此天理。见于处富贵贫贱时，就在处富贵贫贱上学存此天理。贝于处患难夷狄时，就在处患难夷狄上学存此天理。至于作止语默，无处不然。随他见处，即就那上面学个ฐ存天理。这便是博学之于文，便是约礼的功夫。博文即是惟精。约礼即是惟一。
【10】爱问，『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以先生精一之训推之，此语似有弊先生曰，然。心一也。未杂于人谓之道心。杂以人伪谓之人心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矢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三心也。程子谓人心即人欲，道心即天理。语若分析，而意实得之。今曰『道心为生，而人心听命』，是三心也。天理人欲不并立。安有天理为ฦ主，人欲又从而听命者？
【11】爱问文中子韩退之。先生曰，退之ใ文人之雄耳。文中子儒也。后人徒以文词之ใ故，推尊退之。其实退之去文中子远甚。爱问何以有拟经之矢。先生曰，拟经恐未可尽非。且说后世儒者著述之意与拟经如何？爱曰，世儒著述，近名之意不无。然期以明道。拟经纯若为ฦ名。先生曰，著述以明道，亦何所劾法？曰，孔子删ฤ迦六经，以明道也。先生曰，然则拟经独非效法孔子乎ๆ？爱曰，著述即于道有所明。拟经似徒拟其迹。恐于道无补。先生曰，子以明道者使其反仆还淳，而贝诸行事之实乎？抑将美其言辞，而徒以譊譊于世也？天下之大乱ກ，由虚文胜而实行衰也。使道明于天下，则六经不必述。删述六经，孔子不得已๐也。自伏义昼卦，至于文王周公。其间言易，如连山归藏之属。纷纷籍籍，不知其几。易道大乱ກ。孔子以天下好文之ใ风日盛，知其说之将无纪极，于是取文王周公之ใ说而赞之。以为惟此为得其宗。于是纷纷之说尽废。而天下之言易者始一。书诗礼ึ乐春秋皆然。书自典谟以后，诗自二南以降，如九丘八索，一切淫哇逸荡之词，盖不知其几千百篇。礼乐之名物度数，至是亦不可胜穷。孔子皆删削而述正之ใ，然后其说始废。如书诗礼乐中，孔子何尝加一语？今之礼记诸说，皆后儒附会而成。已๐非孔子之旧。至于春秋，虽称孔子作之，其实皆鲁史旧ງ文。所谓笔者，笔其旧。所谓削者，削其繁。是有减无增。孔子述六经，惧繁文之ใ乱天下。惟简之而不得。使天下务去其文，以求其实。非以文教之ใ也。春秋以后，繁文益盛，天下益乱ກ。始皇焚书得罪，是出于私意。又不合焚六经。若当时志在明道，其诸反经叛理之说，悉取而焚之，亦正暗合删述之ใ意。自秦汉以降，文又日盛。若欲尽去之，断不能去。只宜取法孔子。录其近是者而表章之。则其诸怞悖之说，亦宜渐渐自废。不知文中ณ子当时拟经之ใ意如何。某切深有取于其事。以为圣人复起，不能易也。天下所以不治，只因文盛实衰。入出己้见。新า奇相高，以眩俗取誉。徒以乱天下之聪明，涂天下之耳目。使天下靡然争务修饰文词，以求知于世。而不复知有敦本尚实，反仆还淳之行。是皆著述者有以启之。爱曰，著述亦有不可缺者。如春秋一经，若无左传，恐亦难晓。先生曰，春秋必待传而后明，是歇后谜语矣。圣人何苦为此艰深隐晦之词？左传多是鲁史旧文。若春秋须此而后明，孔子何必削之？爱曰，伊川亦云，『传是案，经是断』。如书弒某君，伐某国。若不明其事，恐亦难断。先生曰，伄川ษ此言，恐亦是相沿世儒之ใ说。未得圣人作经之意。如书弒君，即弒君便是罪。何必更问其弒君之详。征伐当自天子出。书伐国，即伐国便是罪。何必更问其伐国之ใ详？圣人述六经，只是要正人心。只是要存天理，去人欲。于存天理去人欲之事，则尝言之。或因人请问，各随分量而说。亦不肯多道。恐人专求之言语。故曰『予欲无言』。若是一切纵人欲灭天理的事，又安肯详以示ิ人？是长乱导奸也。故孟子云，『仲尼之ใ门，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此便是孔门家法。世儒只讲得一个伯者的学问。所以要知得许多阴谋诡计。纯是一片功利的心。与圣人作经的意思正相反。如何思量得通？因叹曰，此非达天德。者未易与言此也又曰，孔子云，『吾犹及史之阙文也』。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孔子删ฤ书，于唐虞夏四五百年间，不过数篇。岂更无一事，而所述止此？圣人之意可知矣。圣人只是要删去繁文，后儒郄只要添上。爱曰，圣人作经，只是要去人欲，存天理。如五伯以下事，圣人不欲详以示人。则诚然矣。至如尧舜以前事，如何略๓不少见？先生曰，义黄之ใ世，其事阔疏，传之ใ者觲矣。此亦可以想见。其时全是淳庞仆素，略无文采的气象。此便是太古之治。非后世可及。爱曰，如三坟之类，亦有传者。孔子何以删之？先生曰，纵有传者，亦于世变渐非所宜。风气益开，文采日胜。至于周末，虽欲变以夏商之俗，已不可挽。况唐虞乎?又况义黄之ใ世乎?然其治不同，其道则ท二孔子于尧舜，则祖述之。于文武，则宪章之。文武之ใ法，即是尧舜之道。但因时致治。其设施ๅ政令，已自不同。即夏商事业，施ๅ之于周，已有不合。故周公思兼三王。其有不合，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况太古之治，岂复能行？斯固圣人之所可峈也。又曰，专事无为，不能ม如三王之因时致治，而必欲行以太古之俗，即是佛老的学术。因时致治，不能如三王之ใ一本于道，而以功利之ใ心行之，即是伯者以下事业。后世儒者许多讲来讲去，只是讲得个伯术。
【12】又曰，唐虞以上之治，后世不可复也。略๓之可也。三代以下之治，后世不可法也。削之可也。惟三代之治可行。然而世之论三代者，不明其本，而徒事其末。则ท亦不可复矣。
【13】爱曰，先儒论六经，以春秋为史。史专记事。恐与五经事体终或稍异。先生曰，以事言谓之ใ史。以道言谓之经。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经。五经亦史。易是包牺氏之史。书是尧舜下史。礼乐่是三代史。其事同。其道同。安有所谓异？
【14๒】又曰，五经亦只是史。史以叨善恶，示训戒。善可为ฦ训者，时存其逃，以示法。恶可为ฦ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爱曰，存其《迹》以示法，亦是存天理之ใ本然。削其事以杜奸，亦是遏人欲于将萌否？先生曰，圣人作经，固无非是此意。然又不必泥着文句。爱又问，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何独于诗而不删郑卫？先儒谓『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然否？先生曰，诗非孔门之旧本矣。孔子云，『放郑声，郑声淫』。又曰，『恶郑声之乱ກ雅乐也』。『郑卫之音，亡国之音也』。此是孔门家法。孔子所定三百篇，皆所谓雅乐่。皆可奏之郊庙，奏之ใ乡党。皆所以资畅和平，涵拯偲性。移风易俗，安得有此？是长淫导奸矣。此必秦火之后，世儒附会，以足三百萹之数。盖淫泆之ใ词，世俗多所喜传。如今闾巷皆然。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是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ใ辞。
徐爱跋
爱因旧ງ说汩没，始闻先生之教，实是骇愕不定，无人头处。其后闻之ใ既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港絽河矣。如说格物是诚意的工夫。明善是诚身的工ื夫。穷理是尽性的工ื夫。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工夫。博文是约礼ึ的工夫。惟精是惟一的工ื夫。诸如此类，始皆落落难合。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
以下门人陆澄录
【15】陆澄问，主一之ใ功，如读书，则一心在读书上。接客，则一心在接客上。可以为主。乎？先生曰，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好货则一心在好货上。可以为主一乎？7是所谓遂物。非主一也。主一是专主ว一个天理。
【16】问立志。先生曰，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ๆ此，久则ท自然心中凝聚。犹道冢所谓结圣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驯至于美大圣神，亦只从此一念存养扩充去耳。
【1้7】日间工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看书，则ท且看书。是亦因病而药。
【18】处朋友，务相下，则得益。相上则损。
【19】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屡责之。曰，警责方已。友自陈日来工夫诗正。源从傍曰，此方是寻着源旧时家当。先生曰，尔病又。源色变。议拟欲有所辨。先生曰，尔病又。因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内，种此一大树。雨露之滋，土胍之力，只滋养得这个大根。四傍纵要种些嘉榖ะ，上面被此树叶遮覆，下面被此树根盘结，如何生长得成？须用伐去此树，纤根勿留，力可种植嘉种。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养得此根。
【20】问，后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乱正学。先生曰，人心天理浑然。圣贤笔之书，如写真传神。不过示人以形状大略，使之因此而讨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气，言笑动止，固有所不能ม传也。后世著述，是又将圣人所昼，摹仿誊写，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远矣。
【21】问，圣人应变不穷，莫亦是预ไ先讲求否？先生曰，如何讲求得许多？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后世所讲，邞是如此。是以与圣人之ใ学大背。周公制礼作乐，以文天下。皆圣人所能为。尧舜何不尽为ฦ之，而待于周公？孔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亦圣人所能ม为。周公何不先为之ใ，而有待于孔子？是知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邞须先有个ฐ明的工夫。学者惟患此心之ใ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日，然则所谓『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者，其言何如？日，是说本自好。只不善看，亦便有病痛。
【22】义理无定在，无穷尽。吾与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谓止此也。再言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未有止也。他日又曰，圣如尧舜。然尧舜之上，善无尽。恶如桀纣。然桀籿之下，恶无尽。使桀纣未死，恶宁止此乎？使善有尽时，文王何以望道而未之见？
【23】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先生曰，是徒知养静，而不用克已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แ能诤亦定，动亦定。
【24๒】问上达工夫。先生曰，后儒教人纔涉精微，便谓上达，未当学，且说下学。是分下学上达为二也。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目不可得见，耳不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学也。至于日夜之所息，条达畅茂，乃是上达。人安能预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语者，皆下学。上达只在下学里。凡圣人所说，虽极精微，俱是下学。学者只从下学里用功，自然上达去。不必别寻个上达的工夫。
【25】问，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精』字从『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纯然洁白，便是惟一意。然非加舂簸筛拣惟精之工，则不能纯然洁白也。舂簸筛拣，是惟精之ใ功。然亦不过要此米到纯然洁白而已。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所以为惟精而求惟一也。他如博文者即约礼之ใ功。格物致知者即诚意之功。道问学即尊德性之功。明善即诚身之功，无二说也。
【2๐6】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
【27】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ม信。夫子说之。子路使子羔为ฦ费宰。子曰，贼夫人之ใ子。曾点言志，夫子许之。圣人之意可见矣。
【28】问，宁静存心时，可为未之中否？先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气。当其宁静时，亦只是气宁静。不可以为未之中ณ。日，未便是中ณ。莫亦是求中功夫？曰，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若靠那宁静，不惟渐有富静厌动之弊。中间许多病痛，只是潜伏在。终不能绝去，遇事依旧滋长。以循理为生，何尝不宁静？以宁静为主，未必能循理。
【2๐9】问，孔门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礼乐。多少实用？及曾竹说来，却似耍的事。圣人却许他，是意何如？曰，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着一边。能此未必能彼。曾点这意思却无意必。便是『素า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夷狄，行乎夷狄。素า患难，行乎患难。无人而不自得矣』。三子所谓『汝器也』。曾点便有不器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ใ空言无实者。故夫子亦皆许之。
【30】问，知识不长进如何？先生曰，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上用力。渐渐盈科而进。仙家说婴儿亦善。譬婴儿在母腹时，只是纯气。有何知识？出胎后，方แ始能啼。既而后能笑。又既ຂ而后能认识其父母兄弟。又既而后能立，能行，能持，能负。卒乃天下之事，无不可能。皆是精气日足，则筋力日强，聪明日开。不是出胎日便讲求推寻得来。故须ี有个本原。圣人到位天地，育万物，也只从喜怒哀乐未之中上养来。后儒不明格物之说。见圣人无不知，无不能。便欲于初ม下手时讲求得尽。岂有此理。又曰，立志用功，如种树然。方แ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实。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叶想。勿作花想。勿作实想。悬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寅？
【31】问，看书不能明如何？先生曰，此只是在文义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为旧时学问。他到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须于心体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须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盖四书五经，不过说这心体。这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此是为学头脑处。
【32๐】虚灵不眛，众理而万事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3๑3】或问，晦庵先生曰，『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此语如何？曰，心即性，性即理。下一『与』字，恐未免为二。此在学者善观之。
【34】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为善有为不善？先生曰，恶人之ใ心矢其本体。
【35】问，『析之有以极其精而不乱ກ，然后合之有以尽其大而无余』。此言如何？先生曰，恐亦未尽。此理岂容分析？又何须凑合得？圣人说精一，自是尽。
【36】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
【37】澄尝问象山在人情事变上做工夫之ใ说。先生曰，除了人情事变，则无事矣。喜怒哀乐่非人情乎？自视听言动以至富贵贫贱患难死生，皆事变也。事变亦只在人情里。其要只在致中和。致中ณ和只在谨独。
【38๖】澄问，仁义แ礼智之名，因已而有。曰，然。他日澄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性之表德邪？曰，仁义礼智也是表德。性一而已。自其形体也，谓之天。主宰也，市之帝。流行也，谓之命。赋于人也，谓之ใ性。主于身也，谓之心。心之也，遇父便谓之孝，遇君便谓之忠。自此以往，名至于无穷，只一性而已。犹人一而已。对父谓之子，对子谓之父。自此以往，至于无穷，只一人而已。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万理灿然。
【39】一日论为学工夫。先生曰，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ม学时心猿意马，拴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ใ静坐息思虑。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须ี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ใ功，则无时而可间。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แ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听着。纔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他方แ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廓清。到得无私可克，自有端拱时在。虽曰『何思何虑』，非初学时事。初学必须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诚。只思一个天理。到得天理纯全，便是何思何虑矣。
【40】澄问，有人夜怕鬼者奈何？先生曰，只是平日不能集义而心有所慊，故怕。若素า行合于神明，何怕之有？子莘曰，正直之ใ鬼不须ี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恶，故未免怕。先生曰，岂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货，即是货鬼迷。怒所不当怒，是怒鬼迷。惧所不当惧，是惧鬼迷也。
【41】定者心之ใ本体。天理也。动静所遇之时也。
【42】澄问学庸同异。先生曰，子思括大学一书之义แ为中庸章。
【43】问，孔子正名。先儒说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废辄立郢。此意如何？先生曰，恐难如此。岂有一人致敬尽礼ึ，待我而为政，我就先去废他，岂人情天理？孔子既肯与辄为政，必已是他能倾心委国而听。圣人盛德至诚，必已感化卫辄。使知无父之不可以为人。必将痛哭奔走，往迎其父。父子之ใ爱本于天性。辄能悔痛真切如此，蒯聩岂不感动底豫？蒯聩既ຂ还，辄乃致国诗戮。聩已见化于子，又有夫子至诚调和其间，当亦决不肯受。仍以命辄。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辄为君。辄乃自暴其罪恶。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而必欲致国于父。聩与群臣臣姓，亦皆表辄悔悟仁孝之美，请于天子，告于力伯诸戾。必欲得辄而为之君。于是集命于辄。使之复君卫国。辄不得已，乃ี如后世上皇故事。率群臣百姓尊聩为ฦ太公。备物致养。而始退复其位焉。则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顺。一举而可为政于天下矣。孔子正名或是如此。
【44๒】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助。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时磨炼？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ฐ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忧，则一向忧苦，不知己้，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丧。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ๆ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
【4๒5】不可谓未之中常人俱有。盖体用一源。有是体，即有是用。有未之中，即有而皆中节之和。今人未能有而皆中节之和。须知是他未之ใ中亦未能全得。
【46๔】易之辞是初ม九潜龙勿用六字。易之象是初昼。易之ใ变是值其昼。易之占是用其辞。
【47๕】夜气是就常人说。学者能ม用功，则日间有事无事，皆是此气翕聚生处。圣人则不消说夜气。
【4๒8】澄问操存舍亡章。曰，『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此虽就常人心说。学者亦须是知得心之本体，亦元是如此。则ท操存功夫，始没病痛。不可便谓出为亡人为存。若论本体，元是无出无入的。若论出入，则其思虑运用是出。然主ว宰常昭昭在此，何出之ใ有？既无所出，何人之有？程子所谓腔子，亦只是天理而已。虽终日应酬，而不出天理，即是在腔子里。若出天理，斯谓之放，斯谓之亡。又曰，出入亦只是动静。动静无端。岂有乡邪？
【49】王嘉秀问，佛以出离生死诱人入道。仙以长生久视诱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究其极至，亦是贝得圣人上一截。然非人道正路。如今仕者，有由科，有由贡，有由传奉一般做到大官。毕竟非人仕正路，君子不由也。仙佛到极处，与儒者略同。但有了上一截，遗了下一截。终不似圣人之全。然其上一截同者，不可诬也。后世儒者又只得圣人下一截。分裂失真。流而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詀。亦卒不免为异端。是四冢者，终身劳苦于身心。无分毫益。祝彼仙佛之徒，清心寡欲，然于世累之外者，反若有所不及矣。今学者不必先排仙佛。且当笃志为圣人之学。圣人之学明，则仙佛自泯。不然，则此之所学，恐彼或有不屑。而反欲其俯就，不亦难乎ๆ？鄙见如此。先生以为何如？先生曰，所论大略亦是。但谓上一截，下一截，亦是人见偏了如此。若论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彻上彻下。只是一贯。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阴一阳之谓道但仁者见之ใ便谓之ใ仁。知者见之ใ便谓之智。百姓又曰用而不知。故君子之ใ道鲜矣』。仁智岂可不谓之ใ道？但见得偏了，便有弊病。
【50่】蓍固是易。龟亦是易。
【5๓1】问，孔子谓武王未尽善，恐亦有不满意。先生曰，在武王自合如此。曰，使文王未没，毕竟如何？曰，文王在时，天下三分已๐有其二。若到เ武王伐商之时，文王若在，或者不致兴兵。必然这一分亦来归了文王。只善处籿，使不得纵恶而已。
【5๓2】问，孟于言『执中无权犹执一』。先生曰，中只有天理，只是易。随时变易，如何执得？须ี是因时制宜。难预先定一个规矩在。如后世儒者要将道理一一说得无罅漏。立定个ฐ格式。此正是执一。
【53】唐诩问，立志是常存个善念要为善去恶否？曰，善念存时，即是天理。此念即更思何善？此念非恶，更去何恶？此念如树之根芽。立志者长立此善念而已。『从心所欲。不踰矩』，只是志到熟ງ处。
【54】精神，道德，言动，大率收敛为主ว。散是不得已。天地人物皆然。
【55】问，文中子是如何人？先生曰，文中子庶几『具体而微』。惜其蚤死。问，如何却有续经之非？曰，续经亦未可尽非。请问。良久ื，曰，更觉『良工心独苦』。
【5๓6】许鲁斋谓儒者以。治生为先之说亦误人。
【57】问仙家元气，元神，元精。先生曰，只是一件。流行为气。凝聚为精。妙用为ฦ神。
【5๓8】喜怒哀乐่，本体自是中ณ和的。纔自家看些意思，便过不及，便是私。
【59】问，哭则ท不歌。先生曰，圣人心体自然如此。
【60】克己须要扫除廓清，一毫不存方แ是。有一毫在，则众恶相引而来。
【6๔1】问律吕新书，先生曰，学者当务为ฦ急。算得此数熟，亦恐未有用。必须心中ณ先具礼乐之ใ本方可。且如其书说，冬用管以候气。然至冬至那一刻时，管灰之飞，或有先后须臾之间。焉知那ว管正值冬至之ใ刻？须自心中ณ先晓得冬至之刻始得。此便有不通处。学者须先从礼乐่本原上用功。
【62】曰仁云，心犹镜也。圣人心如明镜。常人心如昏镜。近世格物之说，如以镜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镜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镜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后亦未尝废照。
【6๔3】问道之精粗。先生曰，道无精粗。人之所贝有精粗。如这一间房。人初进来，只贝一个ฐ大规模如此。处久ื便柱壁之类，一一看得明白。再久，如柱上有些文藻，细细都看出来。然只是一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