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娘听了一惊，忙问道：“阿姐，这话甚么意思？”
润娘几人洗漱罢了天已二更，万籁俱静。东里间里暖帘低垂，拨步床厚厚的帐子里透出隐隐的烛光，地平上的小戳灯还亮着，一头还放着座坐地的大铜火熜，因喜哥睡在这里，秋禾便到外间炕上跟鲁妈挤去了。地平上的那只铜火熜虽看不见炭火，可滚滚地热意却是扑面而来。内床的帐子还没放下，喜哥儿哄了妞儿睡下了，自己也钻进被窝里了，见润娘还歪大迎枕上于灯下百~万\小!说，压低了声音道：“睡吧，还看都甚么时候了！”
秋禾走得没一会，杨娘子便带着六七个人赶了来，除了杨娘子，其余人等都挤一处打量议论润娘，刘ถ继涛抢先道：“大嫂，咱们娘子身子有些受凉，你看你这有暖和些的屋子么？”
“我——”大奎嗫嚅着正自为难，刘继涛板着脸教训道：“怎么เ跟孩子似的，不动不成么！”润娘想抢白两ä句嗫了嗫嘴终是没说甚么，刘继涛又搭了半晌的脉。方แ松了口气，向众人道：“还好，只是些微受了点凉——”说着瞪着润娘，道：“你说你身子不便还非要来四处乱晃，若是出点子事——”
“你——”知盛一开口，润娘已抢上前拦了他，冲青年歪了歪嘴角，哧笑：“若论伶牙利齿，小妇人是自愧不如！”
“你胡说甚么！”知盛见他言语轻佻忙抢上前将秋禾并润娘护在身后。
刘继涛坐在一旁，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眼底掠过一丝酸楚。
大奎头一次挨润娘那ว么近地坐着，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像在云里飘一样，偏偏心却“咚咚”地猛跳，他真怕被润娘听了去。润娘见他拿着麦杆只发愣，以为他还沉浸在对汤包的惊愕中，笑了笑道：“别ี瞧了，快吃吧。”
张婆子只当她是乏了，遂站了起来，轻声道：“娘子歇吧，老婆子先回了。”
“这么เ说咱们只能在他汤家手底下讨生活不成！”秋禾端了茶盅进来，很是不服。
润娘轻责道：“你知道他呆头呆脑的手下又没个轻重，就不要同他打闹，这下倒好闹了个ฐ乌眼圈！”
“大奎。去学里把慎哥儿接回来。”
“走了，走了！”坐在车上的刘观涛早就等得不耐了，挑起车帘探出大半个身子皱眉催促道：“再不走天可就晚了！”他语声未落，喜哥儿又掉起了眼泪：“润娘，我，我，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妞儿！”润娘板起脸拽住她的两ä只小手，正色道：“你怎么可以打阿娘了，你再这样舅娘要生气了！”
刘观涛本还在抹手上的水，听得润娘开口相问，踌躇了一会在她下首坐了，张了几次口，方问道：“喜哥儿同妞儿还好么？”
“秋禾。赶紧拿帕子给刘官人抹一抹。”
润娘一对眼睛珠子几乎都要掉到棋枰上了，她艰难地从棋枰上抬起眼眸，瞪视着刘继涛温淡的笑脸，从齿缝间里迸出两ä字：“再来！”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片刻之后，刘继涛๙淡淡道：“赢了！”
“等会！”润娘叫住他，下了炕道：“我穿了斗蓬跟你一齐去。”
“娘子这习惯可是该改了，阿哥进学了可不敢再像小时候那ว样看待了。”易嫂子笑着替周慎说道。
“不碍的，不碍的！走得快了些罢了。”润娘说着已进堂屋，只见地当间一张圆一张八仙桌，都摆满了碗碟，润娘走到大圆桌边，拿起筷子先就夹了片切得稀薄的卤牛肚，占了占华婶秘制的酱料，送进口中，闭上眼睛，摇头晃脑แ的赞叹道：“真是好吃啊－－－－－”
易嫂子微微笑着，润娘突地拉了喜哥儿小跑了起来：“赶紧的，赶紧的，抢炒面喽－－－－”说着还向妞儿做了个ฐ鬼脸。
初二一早，打发鲁妈、大奎出门后，周慎依旧是去各长辈家里拜年。因着他们家辈份最小，倒没有人来给他们拜年，润娘一个寡妇没有走亲戚的理，因此连着几日都清闲得很，且天又下起大雪来，润娘她每日都睡到เ日上三杆方แ起，因着她的原故，一家子人都起得晚，润娘他们四个几乎起来就是吃午饭，周慎吃罢了饭或还出门去拜年，润娘她们便就歪在炕上，因是节下忌针ฤ钱，润娘或与喜哥儿清谈一番，或是跟妞儿烤栗玩翻绳，再不就四人凑一桌玩叶子牌。间或也去陪陪知芳，她就快要临盆了，肚子大得不行，几乎就下不得床。
因此润娘现下学着收起逞强耍狠的性子，听了鲁妈的话，便道：“如此，就麻烦妈妈同大奎明朝走一趟吧。”说了，心里终究是不舒服，到底把那两对金稞子收了：“这个ฐ留着给别ี人。”
秋禾哭了一阵，心里舒服了些，方才开口说话，把在周家这几年知盛如何待她好，如何心疼她，如何护卫她的事缓缓说来，最后道：“前不久他进城还捎一片银锁片子送我。”她一面说一面从衣袄里扯出一根细红线，红线的末端缀着枚指甲盖大小的薄得跟纸一样薄的银锁片，她看着那银锁片仿佛是甚么稀世奇珍。
秋禾眼泪哗哗地落下来，嚷道：“我怎么就狐媚子哄男人了，有本事你管着你儿子不让他来寻我呀！”
“你还不快给我起来，这成甚么样子！”周友清耳听得旁人都在议论自己，气得浑身发颤。偏喜哥儿是个认死理的，挺直着腰板跪在地上，道：“四叔公今日不把话讲清楚，我就跪在这里由着人议论。”
秋禾见闹到如此也不见人来开门，不由奇怪了，低声问知盛道：“他们一直没开门么？”
“那是自然。”苏则文听得她有，且眼角又睨见她手腕上那一汪翠绿，心想这钱十有是能借到的，嘴上便捡好听的话说：“周家是信安府数一数二的大户，太翁又做过官，区区两百钱还能没有么เ。”
润娘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长的笑道：“我知道，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了，你也不能大老远的跑来找我。”看着周则文一脸期盼的笑着，她突地话锋一转：“可我也实在是有心无力，家里那ว些佃户也欺负咱们孤儿寡妇的，地租子总收不上来－－－－－”话到此处，果见周则文面色登沉，润娘却又转了口气：“不过既你开了口，我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回。”
鲁妈已动手拿碗筷了，道：“老姐姐，今朝大节下的，老哥还能给你摆脸色么！”
“不成，不成，太没规矩了。”华婶直摇头道。
周慎想了想，道：“那明年咱们也吃好多东西，冬天就睡觉。”
“那它们要起来吃东西么？”
喜哥儿却摇了摇头，道：“这些我都不怨官人，谁叫我生不出儿子来，可是恒哥儿，恒哥儿，我竟不能ม再见他一面，我－－－－－－”喜哥儿一提周恒，华婶的眼泪越发的掉得凶了，她二人几乎哭成一团，连润娘见了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想劝却不知说些甚么，站在一旁也陪着掉眼泪，鲁妈惟恐润娘太过伤心，动了胎气，忙劝道：“姑奶奶，如今恒哥儿虽不在了，可娘子却有了身子，总算是一件喜事。”
华婶见刘ถ观涛竟还护着颜氏，气苦不已，直嚷道：“这般眼里没大小尊卑的东西就该打杀了！”
躲在后罩房里的两个孕妇听着前头时不时响起的怒吼，暗自庆幸自己跑得快，润娘摸着自己้还平平的肚子：“大妞啊，以后你可别跟你宝妞姐姐学，人家不跟你玩，就不玩，咱们才不让别人这么吼呢。”
润娘揉了揉太阳穴，又嚷上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本来斯文懂事的周慎一见着宝妞就成了炮仗，一点就着，吼起来那叫一个ฐ声震霄汉！
润娘并不答言，且吩咐秋禾倒茶，待她吃罢了茶，那ว几个汉子脖子都等长了，润娘方缓缓说道：“你们莫要怪我不厚道，只是说出去话总不能不算数，明儿你们先交八十贯钱来，甚么时候交清了三百贯钱，我自把八十贯钱还你们。自然那租子最晚不能过了腊月十五，若是过了，也不用交了。”
知盛冷冷地瞥了朱儒生一眼，自靴筒里取出一卷小纸展了开来，大至谁家种了甚么养了甚么，小至每家地里的一根草他都列在了上头，每家每年得了多少贯钱，并该交多少，一条一款无比的清晰明了，伴着知盛冰冷生硬的声音，朱儒生并那ว几个汉子脸色渐白，又由白转青，由青转红，又由á红转土，变得那叫一个ฐ顺快。
三个孩子依旧没反映，只是惊恐的望着她，润娘不由在心里骂自己脑残，这会的黑人怎么可能听得懂ฦ英文!
周慎也嚷道：“是啊阿嫂，他们真的比炭都黑呢。”
“钟็大哥，你这么讲，就是有意为难我了。”
钟长富连连摆手道：“哎哟，怎么好这么เ劳烦知盛兄弟。”
“那些佃户都是住在地边上，那些屋子自是咱们的地。”
秋禾抢道：“是啦，大户人家家里多半都养着奴隶，那些奴隶一辈子不许赎身的，主ว人家只需管饭即可。”
“对了，你怎么会来，难道周悛的嗓门大到连你也听到เ了？”润娘眨着眼睛甚是好奇的问道。
刘继涛瞪了她一眼，道：“是孙嫂子使人去叫我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保证一定先就想到我！”
润娘撇了撇嘴，很是不然：“叫你来又能怎样，来跟我一起挨骂么！”
“欢喜悲忧，我都想与你一起承受！”
低哑轻柔的诺言带着温存的气息萦绕在润娘的耳边，娇艳地胭å脂悄然晕红了她的脸庞，低垂的眼眸挡去女子的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