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又是小一刻钟็。她正探头探脑，忽从西里间走出来个身着桃红袄裙鬓边簪着朵堆纱绢花，且又肤光白腻的闺女，神情倨傲的打量着她。吴婆子见她从里屋出来，又这般模样，只当是周家的小娘子，正要见礼问好，忽听西里间有人叫道：“秋禾多切些姜片来，我就那ว爱味儿！”
润娘听了这话，心里模模糊糊地冒出个念头来，易嫂子在旁提道：“苏家差来的人还在外头等着呢。”
“妞儿生辰？”刘继涛在他们家搭伙已有近月的时间，时常看到那小小的人儿气势十足地同润娘吵嘴，只是每每看到自己她就不再做声，只委屈地忽闪着大眼睛望着自己。说起来他还是妞儿的叔叔呢。只是送甚么เ礼好：“无腔，拿一个ฐ银锞子来。”
“刘先生，刘ถ先生——”
“娘子怀着身子，这会有些不舒服，正歪在床上，实是不方便出来，因此打发我来问问。悛大官人若是有要紧的事，我这便去请姑奶奶来。”
知盛木桩般侍立在旁，神色未动。
“她好好的熬甚么汤呢？”
“噢。”秋禾听了忙去翻糖罐子，华婶见她急手毛脚的忙拦了下来，推她出去道：“好了，好了，你少在这里碍手碍脚๐的，看你那鸡窝似的头发，赶紧去收拾干净了，差不多也该给娘子她们烧洗脸的热水了。”
“那日我真正是猪油蒙了心，再不想一想若不是你，我同妞儿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在，为着咱们娘俩儿，你险些没保住肚里的孩子，我倒还说那些混帐的话－－－－”说着，喜哥儿又红了眼圈。
秋禾先是一愣，旋即福身道：“姑奶奶这话我可怎么当得起。”
正说着，周悛已๐从祠堂里出来了，周友清道：“悛哥儿陪我到你恒兄弟家走一趟。”
家人答应着取过一支香点燃炮仗的引信，不大一会，“噼啪”声起，登时一只火老鼠沿着红色的长龙飞快窜去，所到之ใ处龙身尽化灰烬。
润娘见炕几上摆着两只好手心大小的葵形青瓷小盖盒，便拿起一只来，不想倒有些沉手，揭开盖子一看，里头盛着琥珀色的油脂膏，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这是甚么？”
润娘心知孙娘子生性爽直，况且她家也不差，并不会把些小钱放在眼里，因此笑道：“阿姐也真是的，这点东西算甚么，果真过意不去，丢她三贯钱尽有了。”
喜哥儿笑着护住润娘，求情道：“好嫂子，你就饶过她这一回吧，再闹下去，看把头发闹乱了。”
孙娘子今朝的确穿了身簇新了衣裳๙，枯黄的发髻也抹了些桂花油，倒添了几分黑亮的光泽，衬得隐在发髻中的两支金镶料石子孙万代头花都闪闪发光。黑糙的脸上也扑了些香粉，抹了些胭脂，整个人感觉着精神了不少，而耳上那对银镶东珠耳坠随着她着扭头回身的动作，迎着日头一晃一晃的甚是夺目。
“这是咱们家三儿打的？咱们家三儿怕是没这本事吧。”润娘见周慎被她揪得脑袋都歪到เ脖子上了，阳光下被揪着的耳朵泛出丝丝血红，润娘早是心疼得不行，听她的口气又是本家，而润娘对本家实在是没甚么好感，因此心里越发不快了。再说少妇身前的孩子倒比周慎大上三、两ä岁，就算周慎这些日子跟着铁贵蹲了几天马步，也断不能ม打得过比他大的孩子，何况润娘见周慎衣裳齐整，哪里像打过架的样子，那孩子看着就是顽皮的样子，总不会老老实实的站着让周慎这位“小叔叔”教训吧！
“好说，同你们还有甚么好说的！咱们家琪哥儿怎么เ也是你们三哥儿的侄儿，倒是不求你们看护他，却也没有叔叔带着外人打侄子的理儿，你看你看，新上身的衣裳也扯破了，嘴角也破了眼窝也青了－－－－”
华婶也在旁边帮着说道：“老先生果然不收，就再看看咱们家大姐儿吧。”说着拉了喜哥儿过来。大夫先看了一会脸色，再搭了脉，道：“这位娘子产后有失调养，因此恶露不尽，拖到如今身子极是虚亏用不得药了，只好慢慢调理，好在冬至将近，正是补血旺气的时候，每日吃一盏阿胶，一个冬日下来总会添些气色。”
虽说润奴娘吩咐不要惊动了喜哥儿，可这屋里又是端热水，又是请大夫的，她哪里能不知道。待喜哥儿换了衣裳走来，润娘已是睡下了，怕惊扰了她，喜哥儿便在外头炕上悄悄地坐着，默默地抹眼泪，凭是谁劝也劝不住。
“没规矩的东西，当着主子你敢这般放肆，这几记巴掌是我替你们娘子打的。”润娘声音不带一点温度，听得一旁的陈老丈心里直打哆嗦。
陈老丈急急赶上前，赔着小心道：“琳姐儿，你替我进去回一声姨娘，就说周家娘子来－－－－－”
华婶道：“等钱收上来了，倒把娘子的簪子赎回来吧。反正咱们也使不了那么多钱。”
华婶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润娘也不敢做声，只悄悄地和周慎吐了吐舌头，秋禾低着头只管“哧哧”的偷笑，瞅华婶不注意，还幸灾乐祸地同润娘打眼色“活该，活该，活该，”恨得润娘直咬牙。
一瞬时，他蓦地红了脸，恰见一个ฐ孩童捉了团雪向周慎掷去，他喝斥ม着正要上前，却被润娘拦住：“小孩子家的事，咱们少管，让他自己้来。”
远处的山峦白雪皑皑，田埂地头、路旁树丫以及农家高低错落的瓦顶ะ墙头都被白雪覆盖着，一眼望去倒似一幅笔触缥缈画意迷蒙的乡村水墨画。
知芳答应着，走进里屋放了针ฤ钱筐，给润娘倒了杯温温滚的姜茶来，润娘接过来一气喝干，知芳笑道：“娘了做甚么了，渴成这样。”接过空杯子，她又给润娘倒了一杯来，润娘依旧是喝了个底朝天，知芳见了只得再倒一杯来，润娘端着第三杯茶，才觉着解了渴。
他说前半句时，润娘心里是有些鄙视他，还真是小农啊，一点小钱也这般计较！可听到后头那一句，她真想问候周家列ต祖列宗，强忍住骂人的冲动，道“我想那些发到了市集上出卖的，能有几个是有出路的？再则奴隶买卖不是官府的生意么เ，难道都没有章程的？譬如哪家的奴隶走脱了，竟没地寻的么？至于那文契，华叔放心，我自有办法。”润娘心里盘算着，租约大概的意思应该是十年之ใ内不转租于他人，果真闹到那一步，哼，她可是让自家奴隶去耕种，又不曾转给旁人，何况她也没真的就想靠奴隶来种地，摆个姿态吓吓人罢了！
“铁贵那老实头，不就是赶个车，旁的还能帮甚么，大奎那孩子车也赶得好呢。”
华婶听了忙赔罪道：“那孩子也太没规矩了－－－－－”
苏陈氏冲着大门内叫道：“不识好歹的小贱蹄子，果然嫁给钟员外，还不是她享福，我能ม有甚么！我晓得，她以为周家太翁做过两天小官，便以为ฦ自己的官家娘子了，指着肚子里那块肉给她挣诰命呢，我且看着，也不用远说，看到时候带不带柄！”
润娘倒真被“忤逆”这个词吓到了，在她的印象里后娘好像也算是长辈，偏偏真润娘对律令又是一概不知，因此她拿不准自己掌掴后娘算不算忤逆。
“卖给我！”老掌柜惊诧道：“娘子这是何意？”
老掌柜不解地望着润娘：“娘子，这话甚意思。”
润娘很是无语，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营养的重要，思量了许久，才道：“婶子，庄稼人有一句话‘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我一直不大明白，婶子可清楚？”
润娘道：“都拿下来。”
“当了官，就不会被人欺负！”童音稚嫩，却是果决干脆。
“这－－－－”周慎缓缓低下了他那ว颗大脑袋
润娘接着又向另一个ฐ身形圆润的仆妇道：“华婶，麻烦华叔辛苦一趟，去请四叔公过来。”
“我又年轻又是寡妇，的确是要寻个依靠才好，难为三叔这般为我着想。只是－－－－－”
“你——”刘ถ继涛๙被她顶得万分无奈。有些急躁道：“你可知那ว点子茶叶要多少浮ด钱么！”
润娘见他真有些不高兴了，忙笑着耍赖道：“好了，好了，你堂堂一个状元公，文曲星下凡呢，还跟我一个小妇人计较么！”
“我说不过你，行了吧！”刘继涛没好气的认了输，心里却觉着这般斗嘴的日子实在是轻松舒适。
“唉——”突地润娘长叹一声。
“好好地，叹甚么气。”刘ถ继涛斟了杯茶，递到她面前。
“去年租子收不上来我着急，这会我又在愁东西多了该怎么办！孙大哥一个大老爷们，他们汤家还欺负他呢，何况咱们这孤儿寡妇的。偏咱们家的地尽是些山地池塘子，本来我想今年让他们三个月交一次收成由咱们去卖，然后再跟佃户们分帐，可如今这条路怕也是走不通啊！”润娘两ä手抱着茶盅，抬眼望着天花板真的有些发愁。
刘继涛๙吃着茶，微微笑道：“我看
你不像是会被人欺负的！”
“甚么话！”润娘横了他一眼：“我也就是动动嘴，那汤家可是动手！咱们这一家老弱妇孺打得谁呀！”
“你不是有铁贵、大奎和阿大他们么เ！”刘继涛摆出诧异的样子望着她道：“尤其是阿大他们，你买他们回来就不是防着有这一日么！”
“胡说甚么呢！”润娘把茶盅子往几子上一搁，叫道：“我是那种人么！”好吧，她心里曾经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被人当面揭穿总不能就认了吧。何况她也是当时那ว一想而已，又没有真的做过甚么。
“不是么？”刘继涛的笑眼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
润娘不自在的侧侧了身子，很没底气地道：“当然不是。”
刘继涛坐正了身子，笑道：“你啊，未免也愁得太早了，这才二月呢！”
“你知道甚么！”润娘瞪了他一眼：“再过些日子各式各样的野菜就出来了，我若不赶紧的让人去收，由着佃户自己拿了去买，又不知要昧下多少钱了。可如今我也愁啊，真的收的来卖到哪里去呢，汤家那般欺负人。就算这一次被咱们占了上风，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所谓来日方长啊，难道次次都要跟他争么！”言毕，润娘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刘继涛看愁眉紧锁的样子，感觉心里堵得慌：“不然，你就不要卖给汤家么——”
“不卖给他——”润娘急声抢断，话说到一半，脑中灵光一现，拍手笑道：“是啊，为甚么เ非要卖可汤家不可呢！”
“想到办法了？”刘ถ继涛看她眉眼中又回复了生气勃勃的样子，不由取笑道。
“承之，信安府有多少家酒肆啊？”润娘眸光闪闪地望着他，面上全是激动的神色。
刘继涛听得那一声称呼不由á呆愣住了，她第一次唤自己้的字，万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好听，不，应该说是万般的贴切，好像她已唤过千遍万遍。
“喂！”润娘的一声轻喝，唤回了他的神识，他慌忙低了头收敛心神，问道：“周娘子说甚么เ？”
“我问你，信安府有多少家酒肆！”润娘忿忿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刘继涛怎么说着突然就神游了呢！
刘ถ继涛倒有佩服她这么快就能ม想到这个法子：“你想把东西买给酒楼？”
“是呀，怎么เ，不行啊！”润娘挑高着眉哼了他一声。
“这倒也是个办法，可是大一些的酒肆一般都有固定供货商户，譬如卢大兴，他的菜蔬ຒ米油几乎都是由汤家包了的，你这么忽地跑了去，人家会要你的东西么！”
润娘信心十足的笑道：“咱们的东西好价钱低，又能长期供应，他们没道理不要的。”
“可是——”刘继涛皱眉道：“那些大酒肆的买办同那ว汤家都有多年的交情——”
刘继涛还没说完，阿三跑了来道：“姑奶奶要走了。”
润娘听了边向往走边说道：“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