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婶眼也不抬，只道：“儿大不由娘，哪里说得过来。”
天擦黑的时候，周家正堂上已๐摆上了牌位，两旁้烧着小儿手臂粗细的蜡烛，中间还摆着一只描金朱地万寿纹的铜香炉，炉里点着一支大香，细如丝线的香烟袅袅而起，屋边的桌案上猪、牛、羊头一列排开，又有一些瓜果冷盘围列在旁。
润娘从他手里拿过一只来，先放在手上掂了掂，再前后左右颠来倒去的细看了看，连它的小尾巴都没放过，然后又扯了扯它的火柴棍似的小脚，扯完了又换另一只也照ั样看了，道：“壳上没疤，脚也有力气，不错，不错，是好苗子！”
妞儿听了便丢开吃食，凑上去看周慎手上的“石头”，还伸出短小的手指去戳它的脑袋，润娘连忙捉回她的小手：“看它咬你！”
“谁装狐媚子了！”颜氏提着嗓子尖声叫道：“她若生得出儿子用得着我！头先几年，死活拦着不让官人纳妾，到得官人远着她了，她便假心假意的叫我去服侍官人，转过头官人不过略在我屋里多歇了两晚，她就拈酸吃醋的刁言酸语。我有了身子后，她是越发容不下我，几次三翻的要害我－－－－－”
刘ถ观涛瞥了眼喜哥儿母女，道：“我自家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屋里三个人皆捂嘴偷笑，那宝妞也是奇怪，自从上回在门口同周慎玩了一回，便时常过来缠着周慎玩，有时周慎被她缠得烦了，还凶她几句，润娘先还怕她委屈了，千般的哄她，哪晓得她竟说：“做姐姐的应该让让弟弟。”
秋禾咬着下嘴唇，歪着脑袋想了半日，还是迷惑，恰巧知盛走了出来，见她在门口站着，便道：“你只管在风口上站着做甚？”
“八十八贯。”
润娘笔挺挺的侧身站着，直至那汉子被半劝半轰的赶了出去，她方แ缓缓坐下，朱儒生先赔礼道：“娘子莫往心里去，咱们还是商议地租子是正经。”
润娘一面往里面躲，一面讨饶道：“好姐姐，且放过我这遭吧。”
润娘摇头晃脑的正念有味，忽隐隐听到เ“哐哐”的敲门声，屋外大奎已高声问道：“谁呀！”秋禾拍了拍手，道：“定是知盛他们回来了。”不等润娘吩咐，已挑帘出去了。就连知芳都侧身趴到เ窗台上，隔着窗户纸往外瞧，润娘便取笑道：“姐姐这是望爹爹呢，还是望兄弟，或是望－－－－－相公－－－－－”
润娘登时睁圆了两眼，脸绷得跟铁板似，拍着桌案骂道：“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
这位姑奶奶在润娘进门之前便出了阁，因此润娘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莫说长相身材，就连这位姑奶奶的闺名都不晓得，当时听得华叔提起，她不过是随口搭一句，过后就忘了，这会华叔又提了起来，且又是这般难以出口，她隐隐猜到这位姑奶奶在夫家怕是过得甚不如意，当下问道：“是啊，姑奶奶还好么？”
“前儿我听你说得还有些道道，因此我想把咱家们那一百五十二亩地交给你去收租子，如今你可有甚想法。若再像那日一般被我问住，我可就另委派别人去了。”
秋禾答应一声，走到เ她身后在她脖颈上轻轻揉捏，过得一会，润娘闭着眼道：“我叫你来，是为了地租子的事－－－－”
润娘丢了白瓷汤匙，撇嘴道：“我的辛苦养大的宝贝闺女是给人家做针线的么！甚么到人家家去，将来我就招上门女婿，留แ我闺女在家住一世，看谁敢笑话她！”
润娘瞪了她一眼，气鼓鼓地不做声，只管勺碗里的蛋花吃。也许是因为自己较先前随和了许多，秋禾这丫头话渐多了起来，不比原先那般小心谨慎了，私底下两ä个时也敢取笑她这个主子了。
这恒丰ถ号的东家姓巴，本徽州人氏，祖上原只是个茶商，世宗早年混迹江湖之时，与他家太翁巴有图有些买卖往来，那巴有图虽比世宗年长廿十余岁，脾气秉性却甚是相投，俩人算得上是忘年之交。
过不大一会，车停了下来，知盛同大奎两人跳下车，放下条凳：“娘子，到了。”
“若只是田地，都好算，反正地里也只长庄稼。可咱们家大多是山地和池塘，看着好似不挣钱，其实比田地里的进项多的多了。山地的活物就不说了，那一草一木哪样不是钱？那池塘子，鱼虾团蟹之类也不用说，莲子、粉藕、莲叶样样都是好东西，就是那塘泥也是庄稼里里上好的肥料，也能ม换些钱。”
华叔嘀咕着还在盘算，华知盛已回道：“最多一年有四百六十贯。”
老头毫不留余地的话，好似一把大蒲扇，扇得润娘心底的火气呼呼地往上窜“老家伙，非逼着本姑娘难看是吧！好，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哼，本姑娘的罚酒可没那么好喝。”
润娘笑了笑，说：“我这不是请了四叔公来商量么，总不能说风就是雨的，毕竟也不是一件小事。”
姜式微转向那少女，上下打量了一通：“丫头，你也是被这颗白菜拘来的？”
姜式微鄙夷瞟了那男ç子一眼：“白菜！”
苏则文登时语塞：“这－－－－－”他脑子也算快的了，稍一停顿ู，立时便道：“阿姐是不知道，咱们家早就是空了，那两百贯钱填窟窿还够，哪有得多呢。”
“原来如此啊！”润娘噙着笑，淡淡道：“二娘还真是不容易啊。”
“阿姐，一百贯实在是不够的，你看是不是再凑一点。”
润娘叹了一声，皱眉苦脸的向苏则文道：“我这一家子也要吃要喝的，况且你也知道我如今又怀着身子，明年家里又要添一口人，哪里不是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凑不出来。不然这样，鲁妈你去请隔壁孙娘子过来，问问她手里有没有闲钱。”说着便偷偷地向鲁妈递眼色。
鲁妈假意应了一声，还不及踏出堂屋的门，便拍着手道：“哎哟，我也糊涂了，今朝一大早，孙娘子便跟咱们借了车，带着他们家几个小子进城玩去了。”
润娘的眉头几乎拧成了死结，唉声叹气道：“怎么就这么เ不巧ู呢。知盛啊不然你到เ三叔家去问问－－－－－”
不待润娘说完，知盛便道：“娘子忘了，前些日子咱们可把三老爷得罪狠了，这会还上门去借钱，又是替娘家借，借不到是一定的，弄不好还招一顿骂呢。”他又向苏则ท文
道：“依我说，大官人且拿着一百贯，实在不行，再到别处想法子，何必就一定要借到เ两百贯呢。”
周则文沉吟了许久，又瞥了眼润娘微凸的肚子，咬咬牙，道：“一百就一百吧。”
“好！”润娘吩咐知盛道：“去写了借条来！”
“甚么！”苏则ท文跳了起来：“还要借条！”
润娘看着他，道：“这是自然的，哪有借钱不打借条的。”
“你－－－－－－”苏则文脸色铁青，强压着怒气道：“我好歹是你亲弟弟，这么点小钱也用得着写借条！”
“小钱！”润娘眉梢一挑，道：“你好大的口气啊，你口中ณ小钱是我一家人一年的花销！你到养咱们一年试试。”
“我，我，我这会不是没有么。将来我中了进士当了官了，总不会忘了姐姐的好的。”
润娘冷笑道：“依你这么说，我让你签了借条你就不记我的好了。如此也罢，我这一百贯钱自己้存着不好么。”
“阿姐我不是这意思。”苏则文急了：“咱们亲姐弟俩还写个ฐ借条，岂不是生分了。”
润娘笑了笑，道：“是啊亲姐弟，可惜我姓周你姓苏，若是官人在借也就借，可如今我当着家，周家那些老家伙个个都盯着我，我要是不明不白的把钱就借了你，他们还不把我吃了。就因为ฦ咱们是亲姐弟，我提都没提息钱的事，这要叫那些老家伙知道又有话说了。”说着她把茶盅搁到几子上，换上一副长姐的模样，语重心长地道：“不是我说你，你也该学些人情世故了，明年都娶妻的人了，还这么糊涂怎么เ行呢。你满大街去打听打听，如今谁白借钱给你呢，不要说多，两厘总是要的。这还得看你借多少时间，若是借期长了，五厘也是有的。如今我不过是叫你写个ฐ借条，也没问你借多久，你倒跟我急，亏得是我，换做旁้人你试试！”
苏则文涨红着脸，做不得声，恰巧知盛写了借条取了钱来，苏则ท文提了笔“唰唰”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拿了钱就要走，润娘又叫住他道：“说你糊涂你还真是糊涂，借条你也不看一眼，就签字画ฑ押，若我写的是一千贯，你可怎么办。”
苏则文听了原本通红的脸登时退得没有一点血色，赶紧取出借条展开细看，见上头写的是一百贯才松了口气，润娘看他吓成这样，忍着笑道：“我只是告诉你，难道我还能坑你么เ。”
“哼，小弟谢过了阿姐了。”苏则文冲润娘抱了抱拳，便忿忿而去。润娘看着他的疾疾而去的背影，笑个不住，倒忘了适才烦闷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