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夫人蕙罗虽在深宫亦久ื闻她大名。她是王安石小女儿，懂诗书，有头脑，对政事有见解。身份也颇尊贵，婚前为宰相女，婚后为国夫人，当年下嫁蔡卞，连仁宗皇后，当时的太皇太后曹氏都亲自选珠宝为ฦ其添妆奁。与蔡卞婚后，常为夫君出谋划策，一路引导夫君升至丞相，以致士大夫常笑蔡ກ卞处理政事是先与夫人谋之于床笫，再宣之于朝堂。她内朝时还常出入圣瑞宫，与朱太妃颇็有往来。故此蔡卞与章惇一派，亦是拥立赵似的，世人皆认为这一派计策常谋于蔡卞与夫人之心，事成于章惇之手。最后关头蔡卞优柔寡断ษ，未与章惇力争，想必夫人对此也是满腹怨气。
蕙罗待她走后问赵似：“这位夫人是……”
蕙罗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大王决定罢。”
蕙罗双目一亮。
梅玉儿愠道：“想不到你也是个ฐ会屈从权势的俗人。官家欣赏有技艺的人，但凡一技在手，在官家面前能说上话，还怕她怎的？”
梅玉儿原在周尚服准备报给司宫令的候补典饰名单中，未料郑滢王湲凭空降临ภ，她升职愿望亦随之ใ落空。出任掌饰之后她颇尽职，凌晨至福宁殿薰衣，清晨服饰赵佶梳洗，待赵佶上朝后便回尚服局教导小内人，午后才稍事休息。但只有一点，她自恃技高，不太看得起非尚服局出身的郑滢。按理说典饰和掌饰都是司饰的助手，平时大小事务都应向司饰禀奏，但梅玉儿常无视郑滢的存在，从福宁殿回来总是先去找周尚服，汇报此日工作，若有疑ທ问，也是请示周尚服，然后径直去教小内人，除非遇见，才向郑滢行礼，略说几句。
杨日言带蕙罗走向迩英阁，那是皇帝召文臣入对，或处理政务的地方。两人走到侧门边，见正门前灯火颇亮，却是太后正从阁中出来。杨日言忙示意蕙罗避于门后。
蕙罗子时之前便薰衣完成，交给了周妩儿。然后等到丑时，悄悄自尚服局出来。尚服局位于大内东部，蕙罗一路往西，走到后苑东门，伸手一探，见此门果然是虚掩的，便进去，径直走到了往日与赵佶说过话的梅林。
其余诸臣随即相继声，均唯唯诺诺地答应，未提异议。惟有章惇不妥协，上前数步逼近帘下，扬声反对：“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一语未尽，太后再拭泪，出声呜咽。
“可是调制ๆ香丸时沾了些在衣袖上？”赵煦又朝她倾身，作品香状，“是安息香的味道，淡淡的，清甜如糖果。”
赵煦却勉强一笑：“回光返照罢了。”
赵似很认真地回答：“是呀。”
蕙罗一惊，伸手摘下，却是一枝梅花。
太后依旧阖目，手拨佛珠，随意应道：“还按规矩预备罢。”
朱太妃见状也要求辟净室守护赵煦，被向太后以“关心则乱，太妃如此徒增烦恼”为由á拒绝了。
如今眼前的他，是多么เ纯净、温和，而无害。蕙罗看得怔忡，不知不觉地引手至他脸上，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他的唇。而他竟然于此时伸手，捉住她那手，引到唇边吻了吻，并未睁目，却萦温柔笑意，喃喃唤道：“姐姐……”
蕙罗点点头，接过篦梳，在藤榻枕后坐下，准备为赵佶梳头。
半阕唱罢，他住口不再唱，只是继续着舞蹈动作，在等赵似相和。而直待下半阕乐声奏了数节，赵似都未开口，许多殿中人不由窃窃私语，都在猜他是否忘了该唱的词。
赵煦尚未答，向太后便已๐开口为ฦ赵佶辩解：“不妨事，那剑尖并未开锋。何况十哥一向懂事，知道点到为止。他们之前演练我曾看过，今日这段比以前短了一半。”
这寥寥一语令赵佶沉默许久ื。他不回避蕙罗的直视，也盯着她双目，略带探究意味地凝视她。这两厢目光的交汇到เ后来渐成对峙之ใ势，直到湖山石外一点突的声音打破了此间静寂。
听到此处，赵佶一哂：“郑声淫，多咏男ç女之事，尚宫当然不会让你们去学。”
赵佶淡淡一笑，却不答话。
太后颔，又对赵佶道：“十哥必是素า日通读佛经，深解观音菩萨慈航普度、甘霖遍施ๅ之善心，才能另辟蹊径，画出如此神情慈爱的观音。”
蕙罗低，含笑不语，其实颇觉汗颜——跑得那样快，更多的是愧疚罢，若蜜蜂不是自己放的，也许就会慢慢走了。
蕙罗接过看，见上面写着二字：“多谢。”
蕙罗还欲求他赠还，但他却打开锦囊，不由分说地把篦刀锁入其中，丝毫不给蕙罗讨回的机会。
赵佶靠近她，牵出中单洁白柔软的衣袖承接了她即将落下的两滴泪，然后轻轻搂了搂她，而这次拥抱与以往不同，并不炽热激烈，没有任何意味，环臂拥她时注意保持着一点距离，手也只是在她背上微微拍了拍，更似亲人之间的抚慰。
她这点小心思大概也被西阁守门的小黄门看出来了，小黄门暗自偷笑，旋๙即又正色对她道：“我倒有个ฐ两全其美的主ว意：姐姐且带沈内人同去东阁看十大王作画，我留在这里候着，若太后传宣沈内人，我再飞奔过去通知你们，你们再赶往大殿便是。”
王湲微笑道：“不瞒妹妹说，十大王正在东阁书斋中为太后画一幅观音像。你来之前，我原本是在书斋中为ฦ十大王洗笔，离开这一阵，也不知他画得怎样了。”
听他提崔小霓，蕙罗随即想起小霓为赵佶整理衣帽的情景，又是一阵惘然，好半天才应道：“崔姐姐那么美，奴婢怎能与她相提并论。”
蕙罗顿时羞红了脸，忙拭干泪痕，深垂着头走到赵煦身边，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他至床前，整理好衾枕，请他躺下，又为ฦ他掖好被角，然后迅退开数步，在一自觉安全的角落侍立着。
蕙罗垂目道：“奴婢听说，司饰内人冯香积冲撞了十二大王，将被遣往尚食局服役。”
守门的小黄门见她回来，含笑问：“姐姐是有事要见娘娘么？容我前去通报。”
她把“受厘”的“厘”念成“离”，其实这里应该是念“禧”。蕙罗昨日听赵煦讲解过“受厘”之ใ意，因此听太妃这样说，心里明白她念错了字，却也没有指出，依旧浅含笑意一壁梳头一壁继续倾听。
但赵似那句话似乎起了作用，太妃打量着蕙罗，眼神柔和了许多。蕙罗梳头的手法也像是令她感觉颇惬意，少顷ั，她对蕙罗薄露微笑：“你这丫ฑ头手确实巧，怪不得官家留下了你。”
笺香属沉香类香料，含油脂量少于水沉，投入水中半浮半沉，其味温和清甘。赵佶得蕙罗肯定的答案，看她的眼睛又是一亮：“沉香降气温中，暖肾纳气，又可治气逆喘息，呕吐呃逆，脘腹胀痛，腰膝虚冷……官家用了，恰好对症。而你又选笺香而舍水沉，必是想到水沉之香辛烈，官家此刻用并不合适罢？”
“寻常柑橘之花岂有朱栾那般芬芳清婉,ไ”赵佶笑道，“永嘉ล之柑为天下冠，花比柑橘，但其香胜于柑橘远矣。用来蒸海ร南笺香，味道清新า，余馨悠远，堪称一绝。”
赵佶与赵似对赵煦说话时语气的不同，蕙罗从这番๘话里能明显感觉到เ。赵似与赵煦的确如亲兄弟，彼此“你”、“我”相称，而赵佶还如在朝堂上那般称赵煦为ฦ“陛下”，自称为ฦ“臣”，态度如此毕恭毕敬，让人无法不留แ意到存在于这对兄弟间的地位之别。
此时的他，完全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哪里有半分妖气……蕙罗越困惑，而目光依然锁定在他身上，难以移开。
“我才不去呢，谁让她当初揭我的？”翘翘不满地说，一壁伸出手自己欣赏十指上新染的蔻丹，一壁又道，“我这人就是赏罚分明，谁对我好我也会对谁好，谁要是得罪了我，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这里的人？”翘翘一横眉，道：“这里的人可坏了，当年我真是受尽她们折磨……”说到เ这里好似又想起什么开心之事，忽地笑开，又笑对蕙罗说：“姐，你知道么？今天我请皇后把林司饰唤了过去，专门为我梳头。”
以往她都是上午来为赵煦ะ梳头，不到เ午时就回尚服局做别的事。但这日之后，赵煦ะ命人在福宁殿一侧的院落厢房中整理出一间供她居住，要她随时伺候。蕙罗搬了过来。说是随时伺候，倒也并非时刻都须守在赵煦面前。他有时会在内侍扶掖下去内东门小殿接见议事的重臣，即便留在寝阁中ณ，也是睡眠的时候多，蕙罗有许多空闲的时间。
此后赵煦没再说话。有内臣和侍女进来，蕙罗告退，赵煦却又摒退众人，只留下蕙罗，道：“你再坐坐罢。我困了，你等我睡着了再出去。”
皇帝赵煦很早便宠幸宫人，十三岁时禁宫内外便盛传有内人怀孕，后宫却始终无人诞下皇子，直到这年八月，赵煦二十四岁时，贤妃刘氏才生下一个男孩。赵煦大喜，不顾众臣反对，将刘氏立为皇后，因此还放逐了一批接连进谏阻止他以妾为妻的大臣。
按理说，尚服局的内人是有很多接近贵人的机会的，蕙罗的前辈中有好几位得后妃赏识，留在她们身边或赐给亲王。其中有位姓魏的内人容貌甚美，为皇帝ຓ赵煦梳头时获他垂青，被擢升为典饰，这两ä年来朝夕伴驾伺候起居，风光无限……然而蕙罗倒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见众人皆凝神琢磨，她又笑了：“要让你喜欢的人喜欢你，跟人学嚼丁香是没用的，一味谦卑地讨好他更没用，反而会让他看轻你。设法让他来讨好你，天天捧着你，只为期待你能ม赏他一点好脸色，才是正道。”
安如茵道：“那也只能是像娘娘这样天姿国色的美人才能做到了，我等姿色平平，望尘莫及。”
刘ถ清菁摆：“未必。若只有美貌，男人看几天也就厌了。若你有点过人的长处，便也有可能吸引他，让他喜欢你。”
一位内人笑道：“我洗衣裳倒是在行，洗得比谁都快，都干净，但估计没人能看得上这一长处。”
刘清菁亦笑：“当然这长处得是你喜欢的人有兴趣的。诗词、书画、歌舞、香道、花艺都行，不妨先观察他有什么引以为傲的长处，你若也有最好，若没有就去学，做得和他不差上下，乃至更好，至少就能引起他注意了，有机会再切磋一二，如此，你若不是太笨或太丑，他总能ม入你囊中。”
安如茵细思其言，不禁叹息。刘清菁旋即笑了：“叹什么气？是觉得如今再怎么学，那些技艺都赶不上官家了罢？”
一语引起满堂大笑，安如茵满面绯红，嗔道：“娘娘饶了我罢，奴家哪敢高攀！”
刘清菁笑了一阵，又道：“吸引到你喜欢的人，就看怎么维系了，对他的态度很重要……适才我说我从不讨好男人，倒也不全对，有个地方会例外。”
“哪里？”安如茵忍不住追问，见其他内人有明白的在暧昧地笑，便有些懂了，亦掩口笑。
刘ถ清菁目示香炉，手捋沉烟，进一步解释：“在用瑞兽炉之处矜持，在用金鸭炉之ใ处谦卑。”
众人叹服，皆相视而笑。
“都记好了，可不能犯错……”刘ถ清菁若有所思，悠悠笑道，“有人就弄反了，结果输得很惨。”
蕙罗听出她似有所指，暗暗观察阁中众人神色，见她们互递眼色，分明心领神会，却又只是暗笑，讳莫如深，不再接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