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墨笑而摆:“名字只是用来称呼,未必要与人品性职业相符。否则我既监守香药库,不如叫苏合香更恰当了。”

香药库使是由初阶武臣担任,掌出纳外国贡献及市舶香药、宝石之事。此人二十多岁光景,蕙罗从其服色看出他应该刚出仕,只是武臣中最末等的三班借职,但他身材高大,器宇不凡,面容亦堪称俊美,只是高鼻深目颇明显,不太似中原人。

既然司宫令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周尚服只得答应,问道:“那她们谁做司饰,谁做典饰?”

周尚服犹豫道:“司饰典饰掌膏沐、巾栉、服玩等事,若两位姑娘没学过,恐多有不便。”

她很快想起自己้被禁闭那一夜的同伴:“简王呢?他可还平安?”

“奇怪的是,在先帝生前就因侍疾无状被太妃责骂的崔小霓反倒什么事都没有,还到太后宫里去做事了。”香积不解地摇头。

“没用。”他说,“你若跳下去,明日朝中官员看的邸报上会多一条:简王相逼,沈典饰不堪受辱,坠楼自尽。”

蕙罗脸倏地红了。觉得他的话确实有理,换成别的亲王和内人,生这样的事,就算再怎么解释,自己多少也๣会觉得他们可疑。须臾,低对赵似道:“我又不美,不配服侍大王,好生解释,他们不会乱说的罢?”

赵似道:“朝廷具体岁入金额,我自是不知。但平日听几位前转运使与都知、姐姐闲聊香药等事,略微记下一些:海舶岁入,仁宗皇祐中每年五十三万缗有余,英宗治平中又增十万。皇考变法是为富国强兵,可惜忽略了市๦舶之利,未能善加利用,但熙宁九年,仅杭州、明州、广州ะ三地市舶司所得香药珠宝等货物仍获利五十四万一百七十三缗,而熙宁年间每年总岁入减总岁出,所得盈余也差ๆ不多只有五六十万缗。待皇兄圣躬康宁,不妨稍加部署,在更多港口增设市舶司,鼓励海舶制造及海外贸易,抽解、博买所得珍稀货物命榷易署妥善经营,如此市舶、榷易岁入再翻数倍,亦指日຅可待。”

赵似道:“皇考皇兄多年来为富国强兵殚精竭虑,而我久居宫中ณ,碌碌无为,见识有限,亦不懂ฦ治国方略,只是偶然听接触市舶事务的内臣提及沿海诸事,颇觉有趣,便留心记了记,想了想。”

太妃拾起先前被他打落的文书,展开送至赵煦眼前:“六哥,你看看,措辞若不错,我便……”

赵煦摆,边喘气边断ษ断续续地说:“且莫说我现在还活着,就算真要死,这立储之事也须ี考虑周全再定。事关苍生社ุ稷,不能仅以亲疏来论储君人选。十二哥本性纯良,但孤傲任性,太过耿介,不会顾全大局,若他监国,易生事端。”

小霓回眸视她,道:“天塌下来,砸不到你。”

杨日言了然,快步上前,对小霓道:“事关重大,不如遣几名小黄门去禀报太后太妃及几位都知,该当如何,请他们定夺。”

“官家言之有理,”梁从政冷眼看看殿中赵佶,又道,“十大王今日຅挑落十二大王面具这一节,昨日演练中是没有的……”

此时乐声又起,所有舞者,包括赵佶与赵似,均踏着乐声上前๩施礼,谢过殿中ณ看客。众人才如梦初醒,明白他们是在演戏,喝彩声与言笑声旋๙即又再响起。

蕙罗此刻已走至赵煦身侧侍立,皇后的面容看得甚为清楚。以前๩听刘翘翘说皇后每日必化妆,除夕节日盛大,蕙罗原以为皇后此日会施浓妆,但眼前所见并非如此。刘清菁妆容素净,看来蕙罗所制面药颇有效,面部斑痕已๐不明显,她小心地把脸上瑕疵掩盖之后再薄施脂粉,调出的颜๨色如肌肤本色,并未再加胭脂斜红,只在青黛画出的清淡远山眉下以浅赭色薄染眼睑,朝外晕开。这种妆容名为“檀晕”,她眉心和唇边用的是白色东珠制成的花钿๹,唇上未施浓重口脂,仅轻抹以蔷薇花汁,再加一层无色香泽,与檀晕妆相配十分素雅。

这次她直走到赵煦面前才止步,与他相距不过三尺,敛衽为礼,盈盈下拜:“官家圣躬万福……”

他顿了顿,似等蕙罗解释,但蕙罗只是沉默,并不接话,他便又自己้说了下去:“他左臂灵活如初,只有右臂行动不便,应是伤在右臂。练武受刀剑所伤很正常,但一个ฐ右手握剑的人是不大可能伤及自己右臂的,所以应该是别人刺伤了他。我们练剑都会有侍从陪练,刺๐伤他的人很可能就是陪他练剑之人,多半是他的心腹罢,因此他才要百般遮掩受伤的事实,以免那人因此获罪。”

听他提及赵似右臂,蕙罗不禁又关心起赵似伤情,脱口问道:“十二大王的右臂还没……”

“还是我不如太后有福。”太妃依旧衔着笑意说,“大王们的新妇都是太后的儿媳,而我如今正经的儿媳只有一个ฐ,偏还没心没肺的,整日闭门不出,已有一两月没去圣瑞宫见我了。”说着一指那兀自空着的中ณ宫坐席,道:“我倒还罢了,看看,今日是太后宣召,她竟然还没来。”

王夫人连连颔,又含羞应道:“孃孃多虑了。新妇虽然年轻,但绝非捻酸之人。这两月来,我劝过大王多次,要他选个姬人在房中侍执巾栉,可大王一直不答应……大王的乳保悄悄告诉我,说……说大王是不想我因此感到一丝不快……”

蕙罗留意到เ他用的是右手,虽然动作稍显笨拙,但还算行动自如,便问他:“大王的伤大好了?”

“它们哪有大王那么命好,”蕙罗叹道,“王台中最先破蛹而出的那只会刺๐破其余的蜂蛹,让那些幼虫死在蛹中。”

王湲还是不理不睬,赵佶锲而不舍,继续摇着她袖角,用那孩子祈่求告饶的口吻连声唤“阿湲姐姐”,又道:“别ี再哭了,哭多了会胖的……”

赵佶眼中再无຀一丝刚才的阴霾,面朝王湲喜笑颜开:“某人看来被我吓得不轻,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蕙罗不解道:“太皇太后是因为想起先帝,所以心里难过么?”

“那官家当时有没有跟太皇太后解释过呢?”蕙罗轻声问。

6氏道:“唉,我还在为此事犯愁呢。我那里只有少许常备的金创药,刚才都给他用了,准备再去药房要一些,大王还不许我去,说一旦要药,御药院必问因由á,乃ี至派太医诊视伤者,届时不好应对。他那ว伤口不浅,必须ี每日换药,这可该怎么办呢?”

6氏摆道:“不是十大王,是十二大王的一个随从,陪他练剑的。今日他们两人私下在宫墙角楼里练剑๳,那随从一时不慎,刺๐伤了大王右臂,鲜血淋漓的。随从又惊又急,欲唤人来料理大王伤口,却被大王止住。后来大王从中单上割下一条布帛,就这样硬生生包扎住伤口,脱下练剑的衣衫烧了,又让随从抹去地上血迹,他自己换上备用的襕衫回来,还装作什么เ事都没生过,偏偏又在圣瑞宫外被那ว冒冒失失的冯香积撞了一下……”

卢尚宫领命,带蕙罗出去,在太妃寝阁后一处宫院正堂中ณ坐下。少顷ั,两列内人鱼贯而入,在蕙罗面前๩列队站定,再一齐下拜,但见满堂翠鬟云集,粗略看来,至少有四五十人。

贴完鬓,把额๩分成几缕,梳成云尖状后,蕙罗为太妃挽好顶髻,再簪上两朵做成并蒂莲状的绢花,又选了一个ฐ点翠凤鸟衔珠步摇插上,最后在额上贴大小七枚云母、水晶和碧玺做成的同心花钿,这抛家髻便完成了。这式果然雍容华贵,太妃左右侧,反复细看,不禁喜形于色,道:“这样一梳确有新า意,简直像换了个ฐ人似的。”

蕙罗听得悠然神๰往,亦十分理解他追寻香气的这份执着,虽然同时也还在为那二十万缗钱๥心疼。待到赵佶说完,她叹了叹气,问:“大王下次能ม再让我闻闻龙涎香么?”

蕙罗好奇问:“这一钱龙涎价值多少?”

这话虽仍在表示不满,但语气已柔软许多,更似对情郎的嗔怨,令蕙罗不自禁地想起了她房中飘出的那缕异香。而她一壁说着,一壁也伸手向赵佶头部,把适才蕙罗扶正的幞头又微微移了移,再端详着赵佶,目意温柔。但当她目光下移至赵佶颈่上,脸色忽又一变:“你脖子怎么受伤了?”

赵佶亦未坚持,转而问崔小霓:“小霓姐姐要么?”

他看看夺来的篦刀,抬起手背拭拭伤口渗出的血珠,然后一手撑在墙上,垂目对被困于其中、睁着惊恐双目的蕙罗浅笑。

蕙罗持续的反抗没有取得多少效果,他的手已经通过她腰际探入她衣内,触摸到她肌肤,并有朝胸前延伸的趋势。蕙罗已近乎绝望。他继续欺身相逼,把她逼至墙角,两ä人身体紧挨。而就在此时,蕙罗忽然感觉到腰下一侧被一长条状物事梗了梗。

赵似道:“我打球全按规矩来,并无຀取巧耍诈,他打不过我不是我的错。”

赵似道:“打猎本来就应该看见什么打什么,先把猎物放进园子再去射杀,已很无趣,若还事先分好哪些该你杀,哪些给我杀,一丝乱不得,那ว不是田猎,是屠夫分生猪。”

蕙罗这才面朝一位侍女捧来的唾盂,把一袖秽物倒于其中。而不待她收拾干净,听闻风声的太后太妃已相继赶到阁中。

调香的内人或多或少都有洁癖,蕙罗亦不例外,平时不能容忍一点污垢。现下这样的情景她从未遇到,初时那ว一瞬她几欲作呕,但辨出赵煦呕吐物中的那缕药味后,她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我刚才去找他,他也愿意和我下棋,可是……”赵似咬了咬下唇,“孃孃派人来把他唤去了,说是要看他默书๰。”

赵似摇头:“他们都故意输给我。”

赵似道:“其实,如今在哪家吃饭,点这么多菜,应该都是这价……”

章惇默然,旋即一声长叹:“说到底,也是我的错。”

言罢掏钱袋,数后面有难色。赵似明白他钱大概没带够,伸手取自己้钱๥,才立即想起适才钱都给蕙罗买香药了。三人面面相觑,顿时大窘。

“怎么办?”赵似问。

章惇想了想,目示ิ后门:“三十六计,走为上!”

随即弯腰抚着小腹皱眉做肚痛状,一壁暗示赵似和蕙罗跟上,一壁踉跄着出门,问门外之人净房所在,那人手指后门处,章惇道谢后下楼朝后门疾走,赵似与蕙罗强忍笑意,匆忙跟上搀扶,一起朝外走。

走到后门,三人当即一路狂奔。赵似担心蕙罗跑不快,伸手牵她的手,拉着她跑,直到远离了这家分茶店才停下来,相对大笑。

章惇笑道:“事出无奈,惭愧惭愧。明日我会派人送钱给店家。”又对二人道:“我爱吃猪肉馄饨,但家人说我吃这个有份,总不让我去,如今即将离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私自过来,不想与二位相遇,也是机缘。怎奈国朝规定,宗室不能结交朝臣,我们相聚饮食已๐是逾制,不敢再请二位下榻于我宅中,恐累็及大王。”

赵似颔๠道:“我明白,相公请回。我们可去吴荣王府稍歇半宿。”

章惇称善,拱手向二人道别ี后独自回家。赵似携蕙罗回到停车处,扶她上车,朝吴荣王府驰去。

此时已近三更,空中飘散着细如绒毛的雨,蕙罗坐于车中ณ,听朱轮辘辘逐马蹄,看长袖飘飘沐微雨,随那个确信不会伤害自己的人,穿行于春夜的汴京,走过慢慢褪色的街市,心里但觉异常安宁。有那ว么一瞬,甚至希望这路朝前无边蔓延,可以不见尽头地走下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