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服瞬间明白了。皇后王素绚身怀六甲,即将在四月生产,且她性情柔弱,太后、司宫令及六尚均看出她若要管理六宫颇有难度,若赵佶再纳嫔御,太后必然要先提拔自己身边人。国孝期间不宜立即议此事,便把人先放在尚书๰内省历练,也是为ฦ她们日后协助统领后宫做准备。

司宫令笑道:“此事我正欲与你说呢。太后娘๤娘有意将郑滢、王湲两ä位押班转至尚书๰内省领职,我见别处也无适合她们的官职,恰巧ู你这里出了缺,就让她们来罢。”

蕙罗点点头。这个结果已๐经比她预料的要仁慈多了。醒来后她6续想明白了之前的事,知道自己那一夜被卷入了宫廷政变的暗流中,如今她倒是很诧异,为何他们没取自己性命。

皇太后以“侍疾无状”为由惩罚先帝身边众女官、宫人:正七品司闱、司正、司赞分别降为正八品掌闱、从七品典正和典赞;才人韩锦儿降为无品阶的红霞帔,并将被送去为先帝ຓ守陵……

于是抬起头,语气生硬地对赵似说:“还是请大王砸开一扇窗罢,我即刻便从楼上跳下去,以免留在此地有损大王清誉。”

赵似冷道:“唤来了人,见我俩情状,明日宫中就会传开,说我们在此幽会,被人捉奸,狼狈呼救。”

赵煦ะ蹙了蹙眉:“你知道市舶榷易岁入多少?”

赵煦微笑,徐缓道:“汴京与南海ร相距万水千山,你却对海舶航运如此上心,却是为何?”

“祸国殃民?你担心的只有你自己้。”赵煦叹了叹气,道:“我累็了,请姐姐回去罢。”

太妃伸手抚抚他潮红的脸庞,柔声说话,语意酸楚:“我是你的娘呀,只有我会对你说实话。你这次病势沉重,太后早ຉ在准备后事了,她想立的是十哥。章相公虽然向着十二哥,但知枢密院事曾布掌握的是兵权,他与太后联手,章相公也奈何不得。如今只有你先下旨立储,对百官宣布十二哥的储君身份,异日຅太后与曾布才无话说。否则,将来十二哥与我,孤儿寡母,再无຀官家扶持,难堪处境可想而知。”

小黄门们一愣,又一个ฐ个缩足回来。小霓继而吩咐锁好福宁殿前后大门,杨日言蹙了蹙眉,但也没再多说什么。蕙罗只得再去哀求小霓:“官家尚未痊愈,若此刻不阻止,明日恐有不妥。”

蕙罗无奈,回张皇四顾ุ,忽然看见立于不远处的杨日言,遂朝他祈求道:“杨先生……”语声已带哭音。

赵煦ะ道:“甚好。只是节庆家宴,兵戈ຖ之戏作作样子便罢,有几处未免演得太过激越。”

赵令穰亦相继站起,随之ใ续道:“鸿门设会,激烈飞扬。宜后世之效颦,回旋宛转。双鸾奏伎,四座腾欢。”

刘清菁抬与他相视,温柔一笑,但目中水光莹莹,是忧思恍惚的样子。

刘清菁行至殿中,秋波朝周遭一转,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เ,她气定神闲地微微笑了,然后才在太后、太妃帘ຈ前施礼。太后、太妃淡淡说免礼,她亦淡淡谢过,再朝赵煦走去。

“你不必瞒我,我看得出来。”赵佶又道,“我们平时各自私下练剑,每隔三日合练一次,但最近两次他都借故推脱了。今日我上门去找他,他才勉强与我对舞,但右臂运剑吃力,很难顺ิ利完成对舞动作。我问他缘故,他只说是近日຅劳累所至。如此看来,必有隐衷。”

“她探望皇后去了。”赵佶道,“适才我去找十二哥练剑,但他这几日右臂无力,竟不能与我对舞,便匆匆收场。我路过梅林,见你在此,就跟了过来。”

王夫人低眉不语,虽带有礼ึ貌的微笑,但稍显紧张。太后让她在太妃下方席位坐了,方แ缓缓对太妃道:“这几位新า妇都是孝顺的,九哥和十一哥的新妇也常入省宫中,只是太妃不常过我这边来,所以很少见到。”

“十哥至今不纳妾室,足见对你情深义重,我看着自然也很高兴。”太后道,不时为ฦ王夫人掠掠鬓,理理钗冠垂珠,颇显慈爱之情,却又握着夫人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但是,王孙公子有三妻四妾也๣是常事。你如今身怀六甲,若他要唤个ฐ人在身边伺候,你也别生气。他明事理,有分寸,你是正室,又温柔贤淑,他自会尊重。孰重孰轻他是知道的。”

赵似沉默,无意识地搅动着陶钵中剩余的尚未成形的花粉团,良久不一言。蕙罗见状便接过陶钵,挑出一点花粉,压制成饼状。赵似看了也依样压了一个ฐ,但形状并不规范。蕙罗遂向他讲解压制之法,他也认真地听,似颇็有兴致,又接连做了几个。

“那剩下那ว些呢?”赵似嘴๨角上扬,似淡淡笑了笑,“是不是也๣做了蜜蜂宗室,一生安居于王台,不必做任何事?”

王湲又再避过,仍旧不理,只是垂泪不已。赵佶再次靠近她,换上一副孩童般纯洁无຀辜的表情,牵着王湲的袖角摇了摇,让她的身影落在他一清如水的眸子中:“我错了,不该这样吓阿湲姐姐。阿湲姐姐若不高兴就骂我罢,千万别哭,看见你哭,我也会在心里哭。”

王湲蹙着眉头探视他双眸,双唇微颤,满目泪光,泫然欲滴,神情仍是怯生生的,显然并不敢确定他是在开玩笑。

“一张旧桌子。”赵煦道,“那是我常用的桌子,太皇太后觉得旧了,命人用新的换去,但我又让人搬了回来。太皇太后看见便问我,为何要坚持用它,我说:‘这桌子是爹爹用过的。’她一听,竟然当场落下泪来。”

赵煦勉强笑笑,道:“我亲近谁,谁便会大难临头,从小到เ大,都是这样……我十三岁时,宫中传出后宫已有内人怀上龙种的谣言,其实起因是我几个妹妹年幼,尚须乳母哺育,宫里便在外寻找乳母,后来以讹传讹,就传成了乳母是为ฦ我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的。大臣刘ถ安世和范祖๢禹为此接连上疏,暗指太皇太后对我管教不严,导致我过早宠幸宫人,损伤龙体。太皇太后一边安抚大臣,解释寻找乳母的原因,一边却把我身边所有的年轻内人全唤了去……等她们回到我身边时,个个红肿着眼睛苍白着脸,身上手上还有篾条鞭打的痕迹。以后她们也都成了惊弓之鸟,只要我稍微靠近她们,她们就会露出惊恐的表情……”

蕙罗答应,从6氏所言事联想起赵似宽恕香积之善举,不由感慨万千,心想他外表如此冷漠,不想竟会如此重情重义,难怪听自己言及情义之事,便开始原谅了香积。一念及此,遂对他油然生出几分钦佩与敬仰之意,再想到他为掩饰剑๳伤还须装作一切如常,不躺下将养,仍去书๰斋看书,乃至用左手为她写下给梁都知的信,蕙罗更为动容,对他又多了两分怜惜之情,愈关心他的伤势,再问6氏:“那大王后来可曾上药?”

“剑伤?”蕙罗一惊,立即想到了赵似要与赵佶舞剑之事,脱口问道:“是十大王刺伤他的么เ?”

太妃道:“只要我开口,官家岂会不允?”立即便掉头吩咐卢尚宫,“你且带沈内人去见见我宫中ณ梳头的丫头,让她们今日先拜个ฐ师๲。”

一群内人怯怯地应了,蕙罗这才想起,圣瑞宫与别处不同,自选宫人若干,平常一切起居膳食之ใ事全由太妃宫中内人来做,不大用六尚二十四司的女官,所以以往给她梳头的应该就是答应的这一群人了。

“值得的,”赵佶浅笑着,目视前方,若有所思,“我一直在追寻一种最爱的香,希๶望只要闻见它,就可忘记所有痛苦、忧虑与烦恼,得到身处极乐่世界一般的安宁与平和。但那种香好似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直到我闻见龙涎的香气……它的味道与我期待的香气还有些差异,但已相当接近。以后我会继续尝试,用各种香料与之相合,希望有一天,能配成我一生追寻的那ว种香。”

赵佶笑道:“我是偶然听王姑父说,广州今年来了一位番商,专售异国香料,心念一动,派人专程去看,果然见他那里有一钱龙涎,当即便买了下来。”

崔小霓幽幽瞪他一眼,道:“这小凤团,必也是先赠给郝຅先生、刘先生之后还有多的,才想起我……”

蕙罗立即谢绝:“多谢大王美意。但我们合香的内人,平日都不能在自己้衣裳上薰香,所以大王不必赠香给我了。”

他吃痛松手,放开了她,但立即又握住她持刀的手,硬生生把篦刀夺了过去。

有几声哭音凝结在咽喉处,她奋力挣扎抵挡,乃至对他拳打脚๐踢,但他大概见识过许多类似的场面,早已处变不惊,化解的动作很轻松,似乎她会使出什么招式他比她自己้还要清楚。

赵煦亦未反驳,又另提一事:“还有人说,九哥与你打马球,你一些也不让他,全取三局,比分还很大,令他大失颜面。他气不过,又找你打了一局,你又把他杀得片甲不留,连言和也不肯。”

赵煦道:“你这样会落人口实,说坏了规矩。”

待呕尽这日所进膳食药物后,赵煦才松开蕙罗袖口,自己引袖拭去睫毛上的泪,在侍女伺候下漱了口,冷眼看看蕙罗,又恹恹地躺下了。

蕙罗一愣,僵立于他榻前,不知如何是好。一股浑浊的热流顺着衣袖,似烫的蛇一般蔓延上她手臂,很快地袖底有水滴渗出,又滴落在她裙ำ袂之上,与此同时,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同样浑浊而不令人愉快的气息,她异常灵敏的鼻子迅分辨出了那些复杂的气味来源:草药、陈酒和混合了胃酸的未消化的粥水……

张茂则一面不动声色地从赵似手中抽出弓箭,一面含笑对他道:“上次臣见大王与十大王玩双6,言谈甚欢。”

张茂则未接他的话,和言另寻了话头:“前日臣教大王象棋,大王都学会了罢?何不与阁中ณ内臣练习几番?”

“不错,”赵似颔,“栩栩如生。”

蕙罗只疑自己听错,十二大王也๣会有跟她说好话的时候?

“挺好的,”见她愕然,他继续诚恳地赞扬,“这豌豆苗绣得挺好的。”

这句话在她心里轰隆隆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风卷残云,十面霾伏,把才刚绽出的几朵喜悦的蓓ã蕾践踏成泥,片甲不留。

她一咬牙,双手着力猛扯丝带两端,但听赵似“啊”地一声痛呼,她顿ู时释然了,心中ณ畅快无比。

得意洋洋地再看赵似,见他蹙眉似不胜痛楚,再观他手背,现又有血迹隐隐渗出来,旋即又着了慌,一边匆匆解开查看伤势,一边问赵似:“是不是很痛?”

他“哼”了一声,说:“还好,比蜜蜂那次好点。”

她心虚地不敢接话,埋头默默处理伤口和包扎,须臾换了个话题:“大王今日怎会来咸宜坊?”

“十哥说我如今年满十八,该出居外第了,让我择块地,给我建王府。”赵似道,“所以今日孝骞带我来选址。”

那么,他不久后就要出宫外居了?这念头竟令蕙罗有两分怅然,然后敏锐地觉察到,他仍称呼赵佶为“十哥”,没有改口称“官家”之类。

待包扎完毕,两ä人抬头一望,才惊觉天际绛色霞彩几近消เ散,树林中阴影越来越浓,像是已过黄昏。

他们立即上车,策马向离六尚最近的东华门驰去,无奈赶到时见四面张灯,宫门早已关闭。

蕙罗盯着禁闭的宫门看了半晌,问赵似:“你说,如果我们上去扣门,好生解释,守门的内臣会给我们开么?”

“也许会,有人扣开过。”赵似说。

蕙罗喜问:“真的?”

赵似点头:“上一个这么做的是我大姑奶奶。”

“仁宗皇帝的大公主?”蕙罗顿感不祥,“然后呢?”

“然后她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