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人回来了。没有一进门就找茹茹，这让谢氏有了些安慰。她把檀道一迎进房，替他宽衣，解开外袍后，露出洁净的黒缘白纱中单，他坚韧的指尖，还有淡淡墨香，谢氏忍不住把脸贴在檀道一胸膛上，看着他修长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含着笑意的唇角——她对他有了种更加深沉的饱含母性的爱。
谢氏喟叹道：“檀郎这一路走来，太坎坷，太艰难了，如果这样能ม让他高兴，那ว我希望他多高兴一点。”她的小心思没有对人明说：茹茹那个不能见人的身世，即便檀道一瞒天过海，把她带回建康，要怎么跟陛下交待？这一生，也不过是个笼中ณ的雀儿罢了。
皇帝ຓ一想到柔然人的目标可能ม是自己，顿时打了个狠狠的寒噤，咬牙道：“先逼立太子，再行刺๐朕，郁久闾好谋算！”
周珣之在皇后寝殿外静静等着。见皇帝走出来，他立即跪倒在阶下，“没护好殿下，臣有罪。”
“这里哪有柔然人？”阿松轻轻喘着气走过来，她脸上红通通的，发髻上还顶ะ着野花编的花环，连最看不起她的宫婢都忍不住要羡慕她的自得其乐่。“殿下，我刚才去到山顶，好像看见了伏牛山呢。”阿松笑道，“我还跟殿下一起去伏牛山打过猎的，殿下记得吗？”
阿松径自坐在榻边，心不在焉望着薄雾般的纱帷，轻声唱起来：“官儿官儿递手帕，一递递个羊尾巴。家家板上有什么？一个ฐ金娃娃，一个银娃娃，咱们背着他，黄狗黄狗你看家，我到เ南园采梅花……”
阿松抓着阿奴，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阿奴是从御苑里被领走的。
阿奴挺起胸，“你等我做了皇帝！”
“阿松，姨母！”阿奴小心翼翼地在殿前转了几圈，心满意足跳下马，冲到เ阿松面前。他的英俊已经初ม见端倪，眉飞色舞的笑脸总让阿松打从心底觉得熟悉和亲切——他的相貌当然是遗传自桓尹，但桓尹得意起来，却让人讨厌。
薛纨道：“有外人在，我不放心。我也习惯了。”
薛纨安静了片刻——这一夜，阿松半梦半醒，时而哭，时而笑，他却多数时候都在径自沉默，仿佛心事重重。“天亮了，”他扭头看了一眼，见室内纱帷垂地，红烛高燃，地上散落着果子铜钱，残留แ着昨夜的喜气。对这景象他也有点不大适应，拾起中衣下床，正要去吹熄红烛，阿松却把他喊住了。
这幅郑重其事的态度，令阿松陡然生出一丝警惕，她退到烛火高燃的灵位前，站定了，一双含笑的乌眸熠熠生辉，“这么เ机密？连愗华也听不得？”
阿松对他随意点了点头。
智容的声音有些尖利ำ，“我有什么เ可恭喜的？”
掌礼ึ的官员不知所措，看一眼薛纨，薛纨暗自一笑，只做没听见，调转马头，让到道边静静等着，见檀道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女官领着，到了公主车驾前，隔着纱帷，垂首应答了几句。等智容掀起纱帷后，他犹豫片刻，也上了车。
阿松脱口便问：“闾夫人呢？”
“什么……”阿松失色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哟。”一声婉转娇啼，阿松眼里隐隐含泪，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她扭头哀怨地看向渐行渐近的薛纨。
皇帝发了话，众人心花怒放，抱着阿奴出了宫门，在伏牛山脚๐纵马徜徉，林间回荡着一阵阵清脆的笑声。这些宫婢都是年轻的漠北女子，性情爽朗，相貌不俗，引得周围把守的侍卫心不在焉，渐渐围拢过来，对着众女品头论足。
“我要你管？”智容冷嗤一声，这一趟来，反把自己闹得心浮气躁，险些失了体面，在阿松身上发了一通脾气，便跺脚往外走，一群女官内侍忙不迭追了上去，众人耳根子顿ู时安静了。
“一对玛瑙杯而已，不必了，”智容把下唇咬得殷红如血，虽然词穷，仍忍不住冷笑一声，“檀门谢氏这种话你也能说得出口，上元灯市私会男人，也不稀奇了——那时候陛下可还没赐婚呢。”
“臣在灯市遇到故人，聊了几句。”
“陛下恕罪，臣不能。”
这话正合阿松的心意,她当然满口答应，“好。”
檀道一携他被选任寿阳公府东阁祭酒的诏令来拜见元脩。元脩疑ທ心他是皇帝派来的眼线，暗自地警惕,面上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状,昔日君臣依礼ึ拜见后,檀道一被领往前院的厢房里安置。
愗华忙问：“他们要把你送哪去？”
此时衙署的牢狱被塞满了僧尼，已经人满为ฦ患，差役们忙着登记造册，令这些人换上百姓的粗布衣裳，往各处分派。愗华赏了狱卒几枚铜钱，被领ๆ进一间空置的牢室。
“陛下息怒，”阿松的绯碧裙ำ拂动在丝履上，到了皇帝身侧，她垂眸望着跪地的道一，唇边溢出一丝浅笑，“这可是妾的阿兄呀。”
道一眼尾瞥了过来，这一眼，极其短暂，极其冷淡，阿松却感觉到他的目光那样深刻和锐利，顷刻๑间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彻底。
卸了钗环，她拿过一张洁□□致的纸笺，用紫毫饱添了墨汁，在纸笺上端端正正写了几行字，招手叫愗华来看：“你帮我瞧瞧，这个拜帖，写的通不通。”
阿松笑容顿失，对他敛裙施礼ึ，然后在元脩阴恻恻的目光下，镇定自若地回到เ房里。
阿松早忘了骂他嘴臭的话，她怒不可遏地抓过螺黛丢去薛纨头上，“你再不滚，我叫樊登来！”
阿松和宫里的女人一样，对未知的洛阳有深深的畏惧。薛纨哂笑一声，“怪谁呢？樊将军进城前，我就要你跟我一起走，你不肯，还要恩将仇报。”他咬牙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
“你的爱，召之即来，挥之ใ即去。”道一扯开她的手，大步离开。
道一想起她说要回天宝寺时那ว个轻松自然的语气，不禁冷笑，“今天要东，明天要西，得陇望蜀、见异思迁，你从来没有想过别人……”
皇帝正为战况烦心，听了这句，也不由一喜，“果真？”
道一低下头，笑道：“陛下英明。”
回到宫中，浑身骤然一凉，皇帝冷汗涔涔地瘫坐在宝座上，有半晌没说出话来。“王孚……”他脸色紫涨，胸膛不断起伏，是怒极的样子。
王孚呼吸微急，电光石火间，正要作声，一个ฐ冰凉沉重的东西到เ了自己掌心。
檀道一坐在榻边，等到黄昏，阿那瑰也没回来。两名家奴也跟随他落了发，做了沙弥，被赐名常安、常乐。常乐在门口张望了一下，说道：“阿松去栖云寺了，要去叫她回来吗？”
阿那瑰没听见似的，飞快地奔出寺外去了。
阿那瑰吐了吐舌头，没敢再闹他，放轻脚步往外头去了。
檀道一僵住了，再大的火气，也只能ม自己้忍了。他放开阿那瑰，还温柔地替她揉了揉手腕，算作赔礼，“那你不要再摸我了。”
檀道一盯着她，眸中闪过一丝讥诮，“你还想着别人。”
阿那瑰脸更红了，晶亮的眸子看着他，皓齿咬得唇瓣殷红如血。怔怔瞧着他英挺的面容，她一时神魂颠倒，一时又愁肠百结，最后只能惆怅地叹了声：“你的官怎么那ว么小啊？”
阿那ว瑰失神地望着前方，一时没有言语。薛纨手臂把她揽得更紧了些，他在她耳畔道：“还记得你以前唱的那个ฐ歌吗？”
阿那瑰心不在焉：“什么歌……”
薛纨竟然记得很清楚，“官儿官儿递手帕，一递递个羊尾巴。家家板上有什么？一个金娃娃ใ，一个银娃ใ娃……”
阿那瑰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他。她也记起来了，“是建康城破那天……你还说你在洛阳听过这个ฐ歌。”
薛纨说：“在洛阳家里，我听一个家伎唱过这个ฐ歌，”感觉到阿那瑰一震，他轻轻按住她，看着她在暗室中越发如明珠生辉的面庞，“那时我还不记事，不知道她叫什么เ名字。后来，听说她被我父亲送给了一个姓周的幕佐。我父亲被贬去渤海不久，遭遇了倾家之祸，一个老仆人，”他顿ู了顿，纠正道：“其实他不是奴仆，是我父亲的幕佐，和姓周的是同乡。我想，他大概一直有些嫉妒姓周的幕佐……这个人尚且还有些忠心，带着我在寺庙里避了几年。他偶然跟我抱怨，说姓周的这个幕佐，曾经深受我父亲倚重，却很快转投了新主，他自渤海ร举家进京时，因为怕受那ว家伎的身世牵连，把怀有身孕的她遗弃了。”
阿那ว瑰眼眸里的惊愕消เ散了，脸上有些漠然，“你那ว老仆人也和别人一样道听途说。是这个姓周的人最宠爱的长女，命人把这个家伎投进了泗水。也许因为ฦ她天生是要做皇后的命，这个姓周的人心甘情愿替他的爱女顶了冷血无情的恶名。”
“偏心至此，这个骂名也不算委屈他，”薛纨摇头，“总之ใ，一个不配做父亲，一个不配做姊妹。”
阿那瑰断ษ然道：“畜生不如！”
薛纨笑道：“拿畜ไ生跟他比，畜ไ生也要气死了。”
阿那瑰猛地抬头，双眸湛湛地看着薛纨，看他那双总是含着戏谑、揶揄的眼睛。这一双眼睛，藏了多少心事啊……她想。脑แ子里被这诸多的惊愕填得满登登的，一时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终于想起来了，她扯了扯薛纨的手臂，等他低下头，她才有些神秘地凑到他耳畔，“皇后生了个女儿，我猜，她一定把她送去渤海周家了。我们去把她偷出来，让她管我叫阿娘，管你叫阿耶，气死皇后！”
薛纨点头说好，他也像阿那ว瑰似的，抵在她耳畔，煞有介事：“你知道我最擅长什么吗？”
阿那ว瑰道：“什么？”
薛纨似笑非笑：“偷人。”
阿那瑰扑哧一声笑出来，鼓了好大个ฐ鼻涕泡。她说：“不要脸！”
薛纨捻了捻她的手心，承诺似的，“先偷大的，再偷小的。”
第8๖8章、云梦蒹葭寒七
阿那瑰自中军府回来,连人带心都是飘飘然的。她在华浓别院的鱼池边驻足，见碧波中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儿，云鬓有些蓬乱,脸颊上泛着兴奋的红晕。我天生就是这样子的，并没有浓妆艳抹呀？她有些不平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