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的时候,道一抱着王氏回来了。

阿松被他一句刺得哑口无言。眼睫渐渐湿润了,她一跺脚,咬牙说:“我去,他们要抓华浓夫人,我去把她换回来。”

“南豫州距建康朝发夕至,你说朕这会敢闭眼吗?”

他的话并没有让皇帝宽心,皇帝叹口气,说:“把竑儿接回宫吧,还有栖云寺的母女二人,”时至今日,他想起废后还是厌恶,对内侍道:“找个ฐ偏远的宫室给王氏,朕不想看见她!”

“咱们不能ม这样等下去了。”阿松一说话,顿ู觉满口血腥——她又磕破了牙关,血水蜿蜒流到了脖子里。

公主ว吓得拢衣飞奔而去,阿松拼命挣扎,一口咬在侍卫脖子上,趁他吃痛,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寮房。

薛纨也这样说,皇后黯然地叹口气:“我不想显得太急,可昭容现在得陛下盛宠,我怕陛下被她蛊惑……”

金辉照着瑞兽,空落落的殿里,两个人都正襟安坐。皇后斟酌着言辞,开门见山道:“你常在陛下身边,不知道陛下有没有提起过立太子的事呢?”

“不是血”檀道一没说下去,只是亲了亲阿那ว瑰的嘴๨唇。

忽然一阵锐痛,阿那瑰尖叫一声,猛地弹了起来,脚在檀道一身上乱踢,说:“疼疼疼。”

阿那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她托腮坐在廊下等,ไ月色清濛,墙角是一团团的黑影,不知是鹧鸪还是什么เ鸟儿在枝头喳喳地叫。她等得犯了困,靠在廊柱上打起盹。

“进宫最好,不想进宫,我也๣不勉强。我去滑台之前๩,要把别院的人都遣散,你不进宫,也๣只好自谋前程了。”对着阿那ว瑰,他的脸色还算和缓,“你下去自己้想想吧。”

数名内侍抢过来,七手八脚๐把元翼抬进殿,疾声呼唤御医来查看。

“道一,”元翼冰冷的手挣扎着捉住檀道一的衣角,一张口血就往外涌,他断断续续道:“你……善卜筮,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是我的死期?”

薛纨黑眸闪亮,啧啧道:“不禁小气,而且犟得厉害。”

檀道一紧盯着薛纨,没有雪雾迷眼,他才看清,这人稳如磐石,窄袖裤褶戎服包裹๥的四肢,隐隐都是矫健的力道,他像一种动物,从容不迫地徜徉在自己的领地。

过了冬至,又到腊ຘ日຅成道会,整个建康佛香缭绕,诵声如涛๙,全城的百姓,不分士庶,尽数涌ไ进佛寺讨腊八粥喝。太子妃王氏施了一会粥,被主持恭送回了寮房。

檀道一知道檀济在气头上,不是争辩的时机,只能闭上嘴,回到檀府,沉默的父子各自回房,檀道一心事重重,辗转反侧,到เ凌晨才合眼。次日,见窗纱发红,日上三竿,他来到院里,对着高耸的围墙出了一会神๰,抬脚往别院去了。

檀道一仔细听檀济发完牢骚,问道:“父亲觉得这一仗胜不了吗?”

“小心。”随后出来的谢羡见檀济一脚差点踩空,忙扶了他一把,两人走下玉阶,谢羡笑着对檀济拱手,“檀侍中,恭喜呀。”

檀道一不敢耽搁,一把抓起佩剑,火速离开市楼。往家走的路上,心乱如麻——在柔然时,他也曾经告诫过元翼,不要为了阿那ว瑰得罪柔然可汗,可当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哪知道一石激起千层浪ฐ,一个阿那ว瑰,惹出这么多的祸事。

元翼吃了一惊,问那随从是什么缘故,随从也说不清楚,只催促他快去面圣,元翼不敢耽搁,忙含一片丁香在嘴里,遮盖酒气,奉命折返宫里去了。

元翼连上座都不肯受,檀济一劝他,他便要流泪,“我少不更事,常得檀公教导,去了豫州后,怕要日຅夜思念……“

檀道一面上一冷,把毛笔从阿那瑰手里夺过来,他一把扯下风筝丢去窗外,“你怎么เ还不滚?“

阿那ว瑰的沾沾自喜顷ั刻间消失无踪,她恼羞成怒,呸一声,“你眼瞎了。“

檀道一不想搭理她。阿那瑰把裙摆拎得更高一点,有意露出那缀了明珠的丝履,在檀道一身前身后转了一圈又一圈,好让他注意到自己层层叠叠、繁复艳丽的间色裙ำ。可他闭眸不语,好似真的入了定,阿那瑰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你为ฦ什么不看我?”

阿那瑰眸子黯淡了不少,她鼓着腮帮子,因为失望,有一阵没说话。

檀道一好似完全不记得刚才轻薄婢女一节,将领口理了理,他呵斥ม婢女:“谁叫你来的?出去。”

第2章、羞颜未尝开二

元翼寂寥地轻叹,“南齐没有你想的那么เ好。”

皇帝魂早ຉ飞了。被皇后这声不冷不热的呼唤惊醒,他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什么?”他依稀听见道一这个名字,“这是什么เ人?”

座上有人碰倒了瓷瓶,一阵清脆ะ的碎裂声,宫婢忙上去收拾。皇帝ຓ借这个机会,贪婪的视线又在阿松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才正色问太后:“什么人还要特地下诏请他进京?”

太后道:“是建康天宝寺的一名僧人,听说他自幼便聪明灵透,精通佛理,这两年在洛阳声名赫赫,我也๣想亲耳听一听他讲的经。”

见皇帝仍旧茫然,皇后提醒他道:“这位道一师๲父,就是武安公膝下独子。”

“原来如此。”皇帝对僧人却向来有些反感,“既然是出尘的人了,恐怕只愿闲居山寺,潜心修佛,又何必要强迫他来洛阳这种喧嚣俗世?”

太后道:“佛法是劝人向善,教化百姓,于江山社稷有益无຀害,皇帝干什么เ一提起僧人们就像洪水猛兽似的?”

争辩起这个ฐ,就没完了,皇帝不想惹太后不快,遂点了头道:“母亲要听他讲经,召他进京就是了。”

提起道一,座上的命妇们都竖起了耳朵,有位太妃凑太后的趣,掩着嘴笑道:“道一师父在京城声名赫赫,其实还有个缘故——听说他出家之前,是建康首屈一指的美男子,时人常谓‘卫玠再世‘。”

“阿弥陀佛,”太后笑道,“怎么好这样轻辱出家人。”

出家人弄权狎妓的难道又少了?皇帝不屑一顾,心知这话说出来又要遭太后白眼,他索然无味地起了身,冲内侍使个ฐ眼色,便离席而去。

皇帝一走,众人议论起道一来,更加畅所欲言了。太后又笑又叹,“果真有这样的家世门第,这样的相貌人品,出家为僧是可惜了。”

众人嗡嗡说话声直在耳畔ึ萦绕,话题总是围绕着檀道一。阿松听得心浮ด气躁,被愗华在案下捻了捻手,示意她去看旁边一席。刚才碰倒瓷瓶的女子已经恢复了镇定,在众人的絮语中一径沉默,娟丽秀雅的面容略带轻愁。

“是谢娘子。”愗华只当阿松没认出来,在她耳边轻声道。

谢羡随元脩一同被押赴洛阳,连谢氏也๣被迫举家搬迁了来。相比愗华得遇故人的雀跃,阿松对这宴席再提不起半点兴致,她放下筷子,东张西望地站起来。

“夫人要更衣吗?”有宫婢眼尖,先凑了过来,悄悄牵起阿松的衣袖,“奴领夫人去。”

阿松不动声色地审视了宫婢几眼,微微颔๠首,跟着她离开宴席,来到เ侧殿。这里大概是太后休憩的地方,有围屏矮榻๧,铜镜妆匣,宫婢道:“夫人先坐一坐。”退出去后,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阿松喝了酒,脸上微微发烫,她慢慢掖着领口,忽觉鼻端有点清淡辽远的檀香味道。

案上是太后常看的佛经。设有求道,无有情|欲,当自慎护,所行安隐,将御佛道,救亿众生——这是她在玄圃亲眼看见道一抄写的。

矮榻对面是一人高的佛龛,帷幕低垂,檀香就是从那里来的。阿松轻轻走过去,手指掀开帷幕,里头供的是一尊褒衣薄带,细眼长眉的清秀佛像,被洁白的烟气缭绕着。

有人自背后拥著她,在她耳畔轻笑道:“窥视太后起居,你胆子这么大?”

阿松猝然放下帷幕,转身退后一步,见来人正是提早离开的皇帝。他裘衣不知道扔哪里去了,身上是一袭窄袖襕袍。北朝的人穿着类胡风,更显得男人高大矫健。

阿松做出一副受惊的表情,慌忙下拜,“陛下……”

皇帝ຓ握住阿松的手腕,把她拉到面前๩,欣赏着她泛着芙蓉色泽的脸຀庞,皇帝笑道:“听说元脩在秦淮河上见到你,有花风漾漾,明月濯波,元脩还当你是花妖变的。”

阿松迅疾的心跳平复下来。这是她初次得以近在咫尺地打量桓尹——她觉得,他生得不讨厌,甚而有点让她想起薛纨——她嘴边便露出一抹笃定的、自矜的微笑,将皇帝轻轻推开,阿松抚着领ๆ口,往外不经意地一瞥,“外头朗朗乾ດ坤的,陛下也๣眼花了?”

皇帝放开阿松的手,坐回案边,捧了盏冷茶在手上,含笑的目光在阿松身上流连,“没眼花。我看得清楚,你不是花妖,是人。”他坐得端正,眼神却轻佻了,“是活色生香的美人。”

阿松幽幽地说:“樊将军说,陛下亲口下令,要抓妾来建康请罪,妾请过罪了,能放妾回建康了吗?”

皇帝ຓ一把将阿松拽到腿上,笑道:“不能ม。”

阿松拦住他的手,“这是太后的地方。”

“外面有人盯着,没人敢闯进来。”皇帝被她半真半假地推拒着,愈发心痒难耐,他在她颈侧深深一嗅,“这里不行?去我那里?”

“妾是寿阳公的夫人。”

皇帝冷哼一声,“我说他是寿阳公,他就是寿阳公,我说他是阶下囚,他就是阶下囚,”轻轻捏了一记阿松的下颌๒,他戏谑道:“怎么,你要替他守贞?”

阿松脸຀一别,拂开皇帝的手,裙裾๰微荡,她旋身自皇帝膝头退到一边,笑吟吟道:“都说妾是个不祥的人,妾可不敢害得陛下被朝臣攻讦。”对皇帝ຓ施了一礼,便翩然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