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钢笔在一份档案签了字，想起张德良的话顿了片刻，随后喊道：“石磊。”
“人活于世，纵观芸芸众生，苟且偷生庸碌无为者只求眼前蝇头小利，是做井底之蛙观天还是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皆在一念之间。参谋长既心怀宏图大志，何不一展所长登高望远，去欣赏更广阔的风景？”
在这看似太平实则烽火不息的时代，无论处在何时何地，人人都怀揣着一丝谨慎，但谢敬遥毕竟在樊军多年，自是比普通人多了几分沉着冷静。
黑色洋车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缓缓开着，直至人群渐少才开得快了起来。他无声看着窗外的房子一座座向后退去,街巷也一闪而过。
阿余一手抓住车把，腾出另一手按住了她即将缩回去的手，那ว自行车因此开始晃晃悠悠，她吓得说：“你别松手。”
付清如疑ທ惑，见他走向路边一个ฐ守在竹篓边卖梨的小孩子，给了块大洋，说了些什么，转眼就推了辆自行车过来，对她笑道：“这个ฐ点黄包车不好叫，少奶奶如果不嫌弃，我骑车载你回去。”
许是霜雾湿重，付清如一路喘息不止，用丝帕捂嘴吭吭咳咳了几次，月香担忧不已๐，又拿了止咳的药喂她服了才缓和。
捏笔的手紧了下顿住，她勉强浅笑，道：“不用了，你这段时间也很累，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
自从他结婚，去了趟河南处理边防，他们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亲密地相处过了。好在，他如今仍旧ງ在自己身边，她才感到เ他没有远去。
她这话火药味极浓，高默看谢敬遥一副置身事外根本无心和解的样子，连忙玩笑道：“三少艳福不浅，我等真是羡慕不已啊，哈哈哈。”
重逢猝不及防，付清如在身后看着他，刹那思绪纷乱，回过神来，她已经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衣角。
这还是那个干净清爽的章家公子吗？
“小姐，别ี多想了，就当碰到了件倒霉事。”
“章公子？”月香哑然，“小姐看错了吧？章公子最是爱干净，可那人胡子拉渣，衣衫不整，一副破落样，怎么可能是他？”
视线撞个ฐ正着，心突突直跳，这样的距离，几乎感受到他眼里别样的深邃。
温热的鼻息迎面扑来，她心里惊悸，反手去推，却碰到仅穿衬衣的坚实胸膛。
大约是得了乌雅氏的默许，督军很快便遣人送来了彩礼，商定婚期。虽然日益流行新作派，然而三书六礼ึ却不能少。聘金与聘礼堆积成山，放眼华中ณ几省，也难见这样的豪气。
付清如病了，连续发了两天高烧不退，吃了几味药不见多大成效，脸庞红彤彤的，意识昏昏沉沉。
“三少，我只是没落官家的平凡女子，没有攀龙附凤的心，也不求荣华富贵，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
许是视作宝贝失而复得的喜悦所致，她的表情放松了些。冷风吹进车窗，拂过乌黑的发丝，像染了茉莉花的味道，那种胭脂香，别ี有一番๘诱惑。
竟是别有洞天，这排排书架整整齐齐放满书籍，倒比得过一家小书店。
“谢谢。”
“怎么说呢……付太太倒是愿意的，可付小姐婉拒了三姨太，说自己住在别人家不习惯。”
“付家的人到了吗？”
谢敬遥靠窗站着，戎装衣领上的金制领ๆ章耀眼刺目，他眼望着远方笼罩在雾霭中的山峦，道：“你们看呢？”
郭旭接口说：“您担心的事情，竟被说中了。”
他顿了下，又笑道：“参谋长如今自有英明决断，继续打还是不打，要看您的意思。”
谢敬遥略一思忖，道：“眼下楚家蠢蠢欲动，上回我遵循父亲放他一马，不可低估了其实力。一招不慎，如果让他们与湘东沈家联合做大起来，只怕劲敌就不是中央政府了。”
外敌可御，内斗难防。若决意和政府军鱼死网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届时又凭何镇住三省诸大家族？
暂时的按兵不动并非示弱，而是保存实力，以退为ฦ进。
石磊明白他的话中ณ之意，附议说：“的确，时运不济，再争夺无益，这件事不如顺水推舟。”
郭旭道：“就按参谋长说的办。”
计议方定，谢敬遥正准备让秘书去拟电文，办公室外突然有人敲门，站在一旁的郭旭过去开门，士兵进来立正道：“报告参谋长，郭主任那辆火车下午两点钟到站。”
谢敬遥颔首，看了眼怀表，随即披上大衣嘱咐：“郭旭你就留在这里，把前线送来的军报整理好，我回头处理。主任虽然是你父亲，但事有轻重缓急，日后再聚不迟，石磊跟我回趟宅邸。”
郭旭知道父亲严厉从不徇私，长年驻扎陕西不轻易走动，此番从北边下来，怕是有了楚家的重要情报要密报，于是立正道：“是！”
街道上风呼呼吹着，刮着雪，入目皆是白茫茫的颜色，天地间一片萧肃寒冷。
院子里种的几棵洋槐树正值叶落时节，风吹树摇，分外静谧。
谢敬遥换好衣服，边理着袖口，边从房里出来，就看到锦书带着几个下人往阁楼搬书，上下一趟趟地跑，便问道：“这是做什么？”
锦书道：“是二太太送来的一些书，三少奶奶这会儿在楼上收拾书格子呢，但书这么多，只怕放不下。”
谢敬遥向楼上看了眼，“把那ว间小厅改成书房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这样白费力气。你们先搬着，我。”
他上了楼ä，见门半开着，付清如穿着条粉蓝底白边袄裙，外罩素า色天鹅绒斗篷，眉眼似雪玉雕琢，看起来十分清灵。
大约是身体没有痊愈，仍旧有些病容。
永儿捧了书给她，她把格子上的书排齐，指着其中一本道：“这是本德国翻译过来的童话书，里面有很多故事，我小时候阿玛还曾读给我听过，你认得字吗？”
永儿摇头，付清如微笑说：“等空闲了，我讲给你听。”
月香便道：“小姐可不许偏心，我也要听！”
付清如用手帕捂嘴咳嗽两声，“我什么时候偏心了，就你胡说八道。”
月香高兴地拍拍手，转头瞧见站在门口的谢敬遥，忙叫道：“三少。”
她使了个眼色，把自己手里的书放下，立刻๑拉着永儿悄悄退出去。
谢敬遥走到身边，看着付清如收拾那些书，随手取出一本翻了翻，道：“就像月香说的，你不能ม偏心，要讲也讲给我听听。”
似曾相识的场景，他想起来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在书店。
手一停，望见他眼里似有似无的笑意，她垂眸道：“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