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很快,仿佛只是打了个盹的样子,便已是青天白日。
门外守着灯连见唐初楼沉着脸出来,便知事情不妙,看他一声不吭从身前经过,自不敢多问,微躬着身子等他走出一段距离,才松了口气,正想挪动脚步进屋里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却听唐初楼ä唤他道:“阿连——”
这本事不过更让他轻看她而已。
脑中有些乱,一时想东一时想西,跟跑马一般,总也停歇不下来。
林先生插言道:“秦爷觉得身上如何?”
车内的秦放歌已完全苏醒过来,向左ุ斜倚在一堆垫高的被褥上,睁着眼看林先生跟十二娘弓着腰进来。他对林先生扯出个笑来,大概也知那ว是救他命的人,所以态度很恭敬,及至看到十二娘,脸上的笑便敛去了,瞥她一眼,颇有些嫌恶地别转脸去。
十二娘静默片刻,一瘸一拐地缓缓走向门口。
“我正打算过他。”
随着他的吩咐,一条木船从芦苇荡里缓缓驶出,船上却空荡荡并无一人。
唐连闭了闭眼,朝着虚无的空气中朗声道:“都出来!”
箭矢带着的冲力穿窗穿墙而过,咄咄咄钉ล在地上、墙上,有几枝险险就射中十二娘,她一个懒驴打滚躲过,抬手拉动床柱旁的机关。一道铁板从天而降,堪堪嵌在木窗之内。
秦放歌回头看她一眼,目光里有说不清的东西,像是轻蔑又像是怜悯。十二娘背倚床柱将脸撇到เ一边,避开他的目光,她受不了那样的目光,她可以忍受他的蔑视,但绝对忍受不了别人的怜悯。
“嘭”一声巨เ响,那纤弱的身躯重重砸在了墙上,墙不过就是块薄薄的木板,如何承得住这样的重击?立时便被砸了个大窟窿。
突然,她一转身朝着屋内疾步而入。
秦放歌道:“我知道了,先生放心,只几句话不会累着她的。”
林先生无奈,摇着头且行且叹,径自开门出去了。
秦放歌看房门关上,这才走至床边,居高临下目光炯炯地审视阿瑶片刻,见她坦然回望自己,双眸清澈如水,并无丝毫躲闪退缩之色,方缓缓开口:“你是怎么中的毒?”
阿瑶微欠起身,轻咳了声,道:“是相爷的意思。”
“他要毒死你?”秦放歌扯起唇角,嗤笑一声,“这么说,他已不信你了?”
阿瑶无语,垂目看着搭在胸口上的薄被上粗劣的纹路,浓长黑睫如蝶翅般微微颤动,好一阵才道:“我不知道。”
秦放歌面无表情地又看她许久ื,道:“他不信你,那ว我便信你一次好了。”
她仍是不语,安静沉默,苍白的脸上隐隐有淡淡的哀伤。脑แ中依稀还有昏睡之前的某些片段,唐庭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了许多的话,大半她想不起了,只大略记得其中几句,断ษ断续续的,拼凑起来便是那么一个意思。
那个ฐ人的确,已不再信任她。
“多谢秦爷。”她终还是开口道谢,略๓迟疑着又道,“若秦爷不嫌弃,十二愿再跟随左右侍奉。”
秦放歌没有立刻回应,若有所思地看她片刻,并未如她想象中ณ的那般大骂她厚颜无耻,哈地笑了声,道:“侍奉左右……也包括侍奉枕席么?”
阿瑶愣怔住,但看秦放歌那副神情并不像是十分认真的样子,便知他是在说笑。秦放歌虽狂放不羁,心气眼界却是极高,似她这般以色事人的女子,在他眼里只怕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又岂会真叫她侍奉床榻?
她由是放了心,淡淡道:“秦爷这是在说笑么?”
秦放歌挑挑眉,反问:“你看我像是说笑?我若是认真的呢?”
“多谢秦爷抬爱,只是十二身份低贱……实在配不上秦爷。”她垂下眼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眼光。
“不配?只怕你是只愿侍奉你的相爷罢?”他唇边又浮出惯常的讥嘲笑意,“便是他要你死,你也只愿侍奉他一个人。”
“我……”阿瑶咬咬唇,道,“并不是秦爷想的那样。”
“那你为何一再不肯?”
“并非不肯,实是配不起秦爷。”
她说话的语调并不强硬,甚至有些软糯,然姿态却是从容,不卑不亢,反反复复就这么几个ฐ字,配不起配不起,一再表明自己的决心,她不肯!
秦放歌忽有些恼怒,却发作不出来,哼道:“不肯就不肯,说这么多遍做什么?我难道还会逼你?”说到此处,似是想起了什么事,面上微有讪色,顿了顿,转开眼干干地咳了声,“当然,独峰山那晚,……是个意外。”
阿瑶蓦地撇过脸去,身子微不可查的轻颤,脸色煞ย白,竟是一丝血色也无。
时过境迁,秦放歌再想起这件事,竟觉有些无地自容,匆匆瞥她一眼,掉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却又顿ู住,立在屏风那一侧道:“既然你如今已๐无处可去,那便跟着我好了,反正你还差ๆ我一条命,总是要还给我的。”
这便是收留แ她了?
竟这般容易……
可她却觉得疲惫不堪,轻轻合上眼,慢慢倒回枕上,脑中纷杂,这些时日里的种种过往,汇成一幕幕影像滚滚地来,又滚滚地去,最后只剩下一句话反复在耳畔回响:“相爷命你想法子留在秦放歌身边,随他去岳州ะ……”
随他去岳州,她之所以中毒不死,便是为着这个。
那ว个人从唐连带过去的只言片语中洞察到了最关键的一点,于是随机应变,重新า布局,故意留แ下一个豁口,将就要到手的猎物放了出去。可又不能完全放出去,他需要有个人帮他看着猎物,以便使局势,随时在他的掌控之ใ中。
这时她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被抛至猎物身边。
他所要的不过是隐在岳州的某位神秘人物,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阿瑶不知道唐庭是什么时候走的,但她确信他没走远,此时此刻,或许他就在某个隐秘之ใ地悄无声息盯着他们所处的这家小小医馆,也不知什么เ时候,他就会忽然跳出来找她。
秦放歌走后,她阖目小睡了会,小药僮便端着熬好道药送了进来。
看到小药僮安然无恙,阿瑶总算安心,问他道:“那日没吓着你吧?”
小药僮摇头,然眼中的惊惶之ใ色却出卖了他,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也难为他这么强撑着。她不觉好笑,忽而想起那个年纪时灯连,比这小药僮要高一些,胆子也大得多,遇事总冲在她前面,生怕她受了人的欺负。
想及往事,她心中便有融融暖意徜徉,伸手摸摸小药僮头发,道:“别ี怕,以后不会有人再伤你了。”等他们离开,这小镇上便再不受各种纷争的影响,林先生他们便又能过以往安静宁和的日子了。
小药僮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目不转睛看她,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阿瑶苦笑了声,有什么好谢,说起来也是她连累็了他们,只不知唐庭后来为什么เ会放过这小药僮?他完全可以趁她昏迷不醒的时候杀了这孩子,可他居然没有动手。
小药僮道:“姑娘是好人,好人有好报,以后姑娘一定会大富大贵的。”
她笑,这便不必了,大富大贵又能怎样?为今她只求安安稳稳度日,可惜,便是这点微薄念想也不能ม如愿,日后还要经历怎样的大风大浪,她完全想象不到。该怎样才能从这看不见的无形漩涡中间摆脱出来?远离这是非之地,从此再不受制ๆ于人,她暂时还想不出,可是,总有法子不是?
也许……但愿如小药僮所说,好人能有好报!
可她又还能算是好人么?